第47章 浊流清流,黄河之水!
  洛阳一处僻静的酒舍里,刘弘、卢植、蔡邕三人围坐一案,刘备侍立在后。
  案上几碟简单小菜,一壶浊酒。气氛略显沉闷。
  蔡邕与卢植本就是好友,这次在洛阳相遇,也算是故人重逢。
  蔡邕眉头紧锁,饮下一杯酒,终於忍不住开口:“子干,子高,那曹破石之事,竟如此轻易就了结了不成?据我所知,此人睚眥必报,绝非善类。且其兄长曹节对此人极为宠溺,常助其为恶。这次他吃了如此大亏,曹节竟未发难,实在令人费解!”
  卢植也放下酒杯,沉声道:“伯喈所虑亦是我忧。曹节是如今的权阉之首,其弟受辱,岂能善罢甘休?恐有后招,子高不得不防。”
  刘弘却是不甚在意,为自己斟满酒,缓缓道:“伯喈,子干,不必过於忧心。曹节非不欲报復,实不能也。”
  卢植略一沉吟,已然想到了其中关键。
  而蔡邕则是追问道:“子高此言何解?这曹节掌控宫中,且其有拥立天子之功,虽不能说权势无二,可要对付你……”
  后面的话蔡邕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刘弘撇了撇嘴,蔡邕这政治水平果然是路边一条。
  “如今这洛阳朝堂之上,大將军竇武与太傅陈蕃威势赫赫,已到了图穷匕见之时!竇武、陈蕃等清流党人,其志在何?为剷除阉宦,肃清朝纲!”
  刘弘顿了顿,继续说道:“而曹节、王甫等辈,岂是坐以待毙之徒?他们深知,竇武、陈蕃若成事,便是他们的末日!故宦官一党,定然也在暗中串联,积蓄力量,伺机反扑!如今党人虽占据优势,可宦官在宫中经营多年,谁胜谁负,未可知也!”
  “值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任何一方都如履薄冰,不敢轻举妄动。曹破石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曹节因此小事,贸然对咱们以及牵扯其中的袁氏子弟发难,无异於主动撕破脸皮,提前引爆大战!更可能授党人以柄,被其借题发挥,煽动朝野舆论,陷宦官於被动!此等因小失大之事,曹节这等老谋深算之辈,岂会为之?”
  蔡邕连连点头,觉得刘弘所言有理,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也被刘弘算成了“咱们”中的一员。
  卢植也赞同刘弘的说法,“子高洞若观火,所言极是。此时双方都在竭力克制,避免给对方提供开战的藉口。曹节隱忍,非为宽宏,实乃投鼠忌器。”
  见卢植也这么说,蔡邕脸上添上几分忧愁,“若真如子高所言,党爭已至如此凶险境地,竇大將军、陈公他们……岂非处境危殆?阉宦盘踞深宫,阴险狡诈,党人君子坦荡,恐难防范暗箭啊!”
  卢植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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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然一向钦佩陈蕃,可是通过之前劝諫竇武一事,他对党人很失望。
  党人由竇武这等人物来领导,即便真的诛灭了宦官,对天下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刘弘却端起酒杯,轻轻啜饮一口,脸上並无太多担忧之色,“伯喈忧国之心可嘉。只是,我却以为你不必如此担忧,谁胜谁败,又有什么不同呢?”
  蔡邕面露不解,刘弘却不解释,只是饮酒而已。
  ……
  夜深人静,刘弘与刘备回到太学附近的居所。
  白日里刘弘那个答案,在刘备心中縈绕不去。
  “父亲,”刘备终於忍不住问道,“蔡公担忧党人处境,情真意切。您为何……似乎並不在意?那些党人清流,如陈太傅、竇大將军,不都是为国为民、对抗阉宦的忠良之士吗?天下人皆言宦官为恶,士人为善。若阉宦胜了,岂不是忠良遭殃,朝纲崩坏?父亲为何不忧?”
  刘弘看著儿子眼中的忧虑和困惑,知道是时候给他上一堂更深刻的“政治现实课”了。
  他坐直身子,展了展衣袖,颇有一种练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超然之感。
  “阿备,你自小生在涿郡,长在涿郡,见过几个党人?”
  刘备闻言一愣,认真思索起来,隨后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几个。”
  幽州那种地方,边州之地,天寒地冻,与中原腹地相比,甚至可说是穷乡僻壤。
  这种地方,士人自然是不愿去的。
  所以,在幽州,路上相逢,看不顺眼,抽刀子砍人的极多。可会吟诵几句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却是不多的。
  听过刘备的回答,刘弘笑道:“这就是了,你之所以认为士人皆是好人,便是因为大家都在这么说!这便是读书人的厉害之处,事情皆有阴阳两面,有人讚美士人,也应当有人批判士人才对。可阿备,你听到的为何多是对士人的夸讚之言呢?”
  刘备默然,开始思考起来。
  刘弘继续说道:“是因为他们掌控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语权以及舆论!正因为如此,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断章取义,让一个低劣卑贱的小人,成为人人讚颂的英雄!自然,也可以让一个为国为家而死的英雄豪杰,背上万世不易的骂名!他们可以用歌功颂德,来压过穷苦百姓的哀嚎,將一个人吃人的狗日的世道,塑造成太平盛世!”
  如今这个世道,尚可匹夫一怒,拔剑而起。百姓无声,侠为其声!
  可千年百年之后,连侠都死了。
  刘备若有所悟。
  刘弘收回心思,继续说道:“士人之中固然有如陈蕃陈仲举那般,胸怀天下、耿介忠直、真正为国为民的人。可更多的,还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
  “你可曾听过岑晊之事?我来说与你听!”
  南阳太守成瑨任用岑晊为功曹,言听计从,大见亲待。
  宛县有叫张泛的富商,是汉桓帝美人的外亲,善於雕鏤玩好之物,时常赂遗中官,恃其伎巧,在县中颇为得势。
  岑晊与张牧劝成瑨收捕张泛等,继而遇到大赦,岑晊竟不遵律法而诛杀张泛等人,並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余人后,才上奏朝廷。
  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其冤屈。帝大震怒,徵成瑨,下狱死。
  信他,用他的主官被他害死了,那岑晊人呢?
  他逃了。
  后世康有为的行径倒是与其相似,当然,岑晊可能比康某还是要强上一些的。
  听过岑晊的故事,刘备已有些明白刘弘的意思。
  所谓士人,不过是像黄河之水一般,清浊混流,泥沙俱下,说不上什么好与坏。
  刘弘继续说道:“说完士人,再来说宦官。天子高居九重,其所能直接掌控的,不过身前一臂之地而已。宦官,便是天子延伸出的『手臂』,代其行走、传令、监视。宦官固然有心思险恶之辈,却又並非全都如此。”
  刘备点了点头,也觉得这双方之爭有些无趣了。
  刘弘笑道:”其实,最该害怕的,是一方真正消灭了另外一方。如此一来,一家独大,吃苦的,反倒是天下百姓。”
  “阿备,我刘氏不传秘术之一,便是制衡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