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岁岁年年,共此明月!
  曹破石在刘弘处吃了瘪,越想越气,径直闯入其兄、中常侍曹节在宫外的府邸。
  此时曹节正为朝堂上与陈藩等人的爭斗而发愁。
  在他看来,这些党人当真是得寸进尺!
  之前先帝在位时,大兴党錮之事,究其原因,说到底,是他们士人太过狂妄,拉帮结派,相互品评自提身价,这才引得先帝震怒!
  而宦官,只不过是充当先帝手中的利刃而已!
  怎么,如今士人得了势,便要“报仇雪恨”,將他们宦官赶尽杀绝吗?
  想到这里,曹节心中越发愤怒!
  这些狗娘养的士人,若是真有好胆,去將先帝的墓挖了啊!欺负他们这些宦官,算什么英雄豪杰?
  果然是一群將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东西!
  “兄长!你要为小弟做主啊!”
  曹破石一进门就哭丧著脸,添油加醋地將刘弘如何“拐走”伍长夫妇、如何抬出汉室宗亲身份压他、如何当眾让他下不来台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节冷冷扫了曹破石一眼。
  他面容白净,高鼻细眼,透著一股阴鷙深沉。
  只是这一眼,立刻就让曹破石收了声。
  曹节是个聪明人且谨慎的人,如果曹破石不是他的弟弟,经常如此惹是生非,早就被他处理掉了。
  而曹破石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怕这个自家兄长。
  见曹破石安静下来,曹节这才说道:“整日里就知道惹是生非!为了区区一个妇人,闹得满城风雨,还被人抓住把柄!你眼中可有我这个兄长?可有我曹家的前程?”
  曹破石被兄长的气势所慑,却还是囁嚅道:“可是……那匹夫实在太过猖狂……”
  “住口!”曹节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如今是什么时候?竇武、陈蕃那帮清流党人,仗著拥立之功,处处与我等为难,恨不得將我们连根拔起!大將军竇武態度曖昧,太后也需平衡朝局。此时正是两方角力,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曹破石被骂得冷汗涔涔,只得连声道:“兄长……小弟……小弟知错了!”
  曹节冷哼一声:“知错?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出门惹祸!再敢生事,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滚!”
  曹破石如蒙大赦,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待曹破石走后,曹节望著其背影,嘆息一声。
  若是破石当真喜欢那女子,等朝中的爭斗告一段落,他再帮其將那女子抓回来就是了。
  没法子,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呢。
  ……
  与此同时,汝南袁氏在洛阳的府邸內,气氛同样凝重。
  袁绍、袁术两兄弟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上首坐著的,是时任太僕的袁逢和时任光禄勛的袁隗。
  袁逢面容方正,气质沉稳中带著几分优柔,他沉声问道:“说说吧,近日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参与市井无赖般的恶作剧,夜半方归,这也就罢了!竟然还与那曹节之弟对峙!你二人如今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如今朝堂之上近况如何,你等难道半点也不知吗?我不止一次曾与你等说过,这次朝堂爭斗,我袁氏,是要作壁上观的!”
  袁氏要作壁上观,实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按理说,袁氏诗书传家,此时是应站在陈藩等士人那边的。可问题在於,袁氏在洛阳城中立足时,曾多得宦官相助,据说那宦官袁赦也是袁氏子弟。当然,那宦官是不是袁氏子弟不好说,可总归姓袁,也確实是给过袁氏帮助的。
  所以问题就出现了。
  宦官一方也好,陈藩为首的士人也好,都不甚相信袁氏。
  所以,並非是袁氏想要作壁上观,而是不得不作壁上观。
  袁术嘴硬道:“叔父!是那曹破石欺人太甚!强抢民女……”
  “住口!”袁隗厉声打断,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行事作风更为强硬直接,“强抢民女?自有官府法度!轮得到你们几个未及冠的少年去逞英雄?那曹破石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著阉竖曹节的一条狗!你们是什么身份?堂堂汝南袁氏!为了一个阉竖的爪牙,当街衝突,自降身份!简直愚蠢!”
  袁逢接过话头,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绍儿,你素来稳重,此次为何也如此莽撞?还有那夜半惊扰民宅之事,更是荒唐!若传扬出去,御史一本奏上,说袁氏子弟行为不端,结交轻浮,你二人前程何在?袁氏清誉何存?我早就与你说过,你与那曹操结交,可以。毕竟如今朝堂之上胜负难分,说不定我袁家日后还要靠他宦官后代的曹家拉上一把!可结交可以,却万勿用出真心!那曹氏何人,不过是宦官之后而已!”
  袁隗冷冷补充,“如今洛阳,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竇武、陈蕃欲除宦官,宦官亦在寻机反扑。我袁氏树大招风,一举一动皆在各方眼中。此时当谨言慎行,静观其变,岂能因一时意气,授人以柄,捲入这无谓的漩涡?”
  他盯著袁绍和袁术,“从今日起,没有长辈允许,不得擅自出府!更不得再与那曹操、刘备等惹是生非!安心在家读书习礼,修身养性!若再犯,家法处置!”
  袁绍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叔父所言在理,低头应道:“侄儿知错,谨遵叔父教诲。”
  袁术则一脸不服气,但在袁隗严厉的目光下,也只能嘟囔著应了声“是”。
  待两人退出大堂,袁逢望著两人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
  袁隗不知其意,问道:“兄长何故发笑?”
  袁逢捻著鬍鬚,笑道:“少年人不怕他闯祸,反而是怕他不闯祸。咱家的儿郎,若是像杨家那些子弟一样,终日只知读书,平日行事又只会循规蹈矩,那才是真要让人头疼的。如今看来,绍儿和术儿將来是有大出息的。”
  袁隗闻言撇了撇嘴,自家这个兄长,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个样子,万般事情,都能看出好处来。
  可袁隗却又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他都是比不过这个兄长的。
  他对这个兄长的心思,在他自己看来,大概就像袁术对待袁绍的心思吧!
  ……
  太学附近的宅院里,刘弘正与卢植对坐饮酒,刘备侍立在两人身后。
  天边月明,刘弘与卢植却並未言语,默默饮酒而已。
  刘备则是仰著头,望著天上明月。
  三人,都在各自想著心事。
  在卢植看来,即便有陈藩相助,可竇武无德,士人一方多半是要失败的。可士人若是败了,朝中失衡,天下会怎样呢?
  在臥虎庄待的这段日子,已经让他对天下的概念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如今並不关心谁胜谁负,他真正担忧的只有苍生百姓。
  洛阳城中的一纸政令传出,天下之间要有多少人破家离乡?
  刘弘曾和他笑言过的“改稻为桑”之事,又何其多也!
  只是,他一介白身,又能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呢?
  卢植饮了口闷酒,心中鬱垒难言。
  刘弘则是在想著曹破石之事。
  他这个人,一旦决心与人为敌,就会连对方的骨灰要扬在哪里,都考虑的清清楚楚。
  刘备望著月色,则是想起了尚在幽州的关羽、张飞等人。
  他还从未离开家乡如此之久。
  不知臥虎庄中的关羽等人,此时可是也在望著明月,思念著他吗?
  ……
  幽州涿县,臥虎庄里。
  张飞持著酒碗,先后斗倒了简雍、牵招、以及高诱。
  公孙瓚见状,与关羽对视一眼,齐齐上前,要来一个双英战张飞!
  张飞却也凛然不惧,朗声大笑,“兄长不在,论拼酒一事,俺谁也不惧!”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然后三人一同狼狈倒地。
  院落里,少年们躺了一地,或仰或臥。
  明月斜照,少年们,思念著远方的人。
  王衍拿著书卷,走入院中,却破天荒的没有训斥醉酒的少年。
  家乡好友,谁又不思念那几个外乡游子呢?
  王衍敛了敛袖子,望著天上明月,忽的笑了起来。
  好在,岁岁年年,共此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