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如吕不韦故事!
  郡府的嘉奖文书在刘弘归家后不久便送达了臥虎庄,用的是上好的绢帛,朱红的印信分外醒目。
  文书措辞褒扬,盛讚其“临危不惧,力保黎庶,斩获颇丰,功在边陲”,末尾则是一句看似商榷的询问:“知君志虑忠纯,才干卓著,不知於郡中职司,可有属意之处?郡府当量才擢用,以酬功勋。”
  简单来说,就是要他刘弘自己选职位!
  当然,太高的官职是不会给的。
  就像后世的免死金牌,在家中放著当然是荣誉,可你要真想用来免死,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刘备捧著文书,一脸骄傲。
  老子英雄儿好汉,如今老子是英雄,他这个儿子走到外面也是要被人高看几眼的。
  旁的不说,去到简雍那里,即便简雍巧舌如簧,他一句“老子父亲是抗鲜卑英雄”,就能让简雍哑火。
  吴氏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丈夫沉静的侧脸上。
  刘弘接过文书,目光在“属意之处”四字上停留片刻。
  想要求个什么官,他心中早有想法。
  他放下文书,端起案几上的粗陶大碗抿了一口,隨后看向管家赵大。
  “替我回稟郡府:弘,一介武夫,幸得朝廷不弃,微末之功,不足掛齿。若蒙郡中不弃,弘愿效犬马之劳於市井之间。边境之地,胡汉杂处,商旅往来,易生齟齬。弘略知胡情,或可於『涿县北市市长』一职上,为郡府分忧,为商旅、百姓略尽绵薄,保一方之平安。”
  “北市市长?”刘备眨了眨眼,对这个官职有些陌生。
  “嗯,”刘弘放下陶碗,解释道,“设在边郡关市,专司管理汉民与乌桓、鲜卑等部互市之事。厘定物价,查验货物,调解纠纷,维持秩序。看似琐碎,可边境要稳定,此官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
  刘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则想著,有如此机会,阿父竟然都不求一个郡中的官位,而是愿意扎根在市井之间,全心全意的为百姓服务,为幽州的建设添砖加瓦,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真豪杰,大丈夫呢!
  殊不知,刘弘虽然嘴上说的大仁大义,可在其心里,跟后世许多人一样,嘴上全是主义,开口闭口百姓,其实心里想的全是生意。
  在他看来,成为市长,有利於他快速建立威信,以及发展自己的势力。
  去郡中做个刀笔小吏,能有什么出息?
  难道以为含权量公式是假的吗?
  黄巾一起,连幽州刺史都会被人杀死!
  何况区区小吏!
  他转过头,瞥见刘备崇拜的目光,知道这小子一定是误会了,一定是信了他那番大仁大义的“鬼话”。
  很傻!很天真!
  看来还要给这小子狠狠的加练!
  ……
  就在郡府文书抵达前后,另一件小事也在涿县悄然发生著变化。
  数月前,有几个自洛阳太学游学而来的年轻士子落脚涿县。他们衣冠楚楚,谈吐间总离不开洛阳风物、朝堂秘闻,尤其热衷於点评地方人物,以彰显自身见识不凡。
  刘弘散財聚义、修葺庄园、接济乡邻的名声传到他们耳中时,几人曾在酒肆间嗤之以鼻。
  “沽名钓誉耳!”
  为首一个叫陈生的士子曾当眾挥著大袖,面带不屑,“散些浮財,邀买人心,此等乡愿之行,吾辈见之甚多!若真有豪杰之志,何不效班定远投笔从戎?何不效马伏波马革裹尸?缩於乡野,不过一富家翁耳!不足道哉!”
  当时刘弘尚未从军,这些人说起话来自然有底气的很。
  这番高论当时也曾引得一些不明就里的閒人附和。
  然而,当刘弘浴血塞外、阵斩胡虏、力保百姓、荣立军功並携伤归来的消息如同旋风般席捲涿县时,这几个太学生的处境顿时变得尷尬起来。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们谈论的都是刘弘如何勇猛,如何仁厚,如何不愧为汉室宗亲。
  曾经被他们鄙薄的“乡愿”,如今成了实打实的边军英雄、护民壮士。他们先前那番刻薄的臧否,此刻听来便显得格外刺耳和可笑了。
  陈生几人再也不敢在公开场合高谈阔论,甚至连门都很少出。
  这个时候的读书人还是要点脸的。
  几日后,他们便悄悄收拾行囊,准备趁著天色未明,雇辆牛车灰溜溜地离开涿县。
  消息自然传到了臥虎庄。
  “父亲,那几个洛阳来的士人,好像…要走了。”刘备在饭桌上提起此事,带著些遗憾的嘆了口气。
  他知道此事知道的晚了,不然早就去当面打这些人的脸了!
  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人前显圣,好让人称讚一声“这是臥虎庄刘公之子,果然无父无犬子!”
  只是如今那些人要逃,他也总不好痛打落水狗。
  没法子,谁让他是“仁义的臥虎庄少庄主”呢?
  崩人设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到。
  刘弘正用右手持箸夹菜,闻言动作一顿,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筷子,“走了?阿备,你去一趟。”
  刘备疑惑地看著父亲。
  刘弘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僕从吩咐:“取十贯五銖钱来,要新铸的,用青布包好。”
  他又看向刘备,“你亲自送去给他们。就说:诸位高贤,远道而来,弘未能尽地主之谊,心中甚愧。些许程仪,聊表寸心。之前诸位对弘有所指点,亦是金玉良言,弘受益匪浅,在此谢过。山高水长,望君等珍重。”
  刘备愣住了,隨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钦佩:“是,父亲!孩儿这就去!”
  果然还是阿父高明,这比直接羞辱他们爽的多!
  杀人还要诛心!
  见刘备领悟到当中的深意,刘弘满意的点了点头。
  质疑我的,我都给他十贯钱!那追隨我的呢!
  听懂掌声!
  ……
  当刘备带著那包沉甸甸、却又包裹得乾净体面的五銖钱,策马追上即將出城的简陋牛车时,陈生几人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惊愕、羞惭、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们脸上轮番上演。
  刘备按刘弘的吩咐,將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语气真诚,礼数周全,毫无讥讽之意。
  陈生接过那包铜钱,只觉得重逾千斤,烫得他手心发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场面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对著刘备,对著臥虎庄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脸上火辣辣的。
  其他几人也慌忙跟著行礼,狼狈不堪地爬上牛车,催促著车夫快快离去。
  而刘弘闻过则喜、宽宏雅量、礼敬士人的美名,也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隨著那几个太学生复杂难言的背影,迅速在涿县乃至邻近乡亭传扬开来。
  连同他战场归来的英武、对同袍兼同族刘平“情义深重”的大爱、以及选择“市长”之职为国分忧的谦逊务实,共同构筑起一个近乎完美的“仁义”形象。
  ……
  夜色深沉,臥虎庄的书房內只点著一盏孤灯。
  白日里温和儒雅、受人称颂的臥虎庄刘庄主,此刻正皱著眉头,在筹谋大事。
  管家赵大垂手肃立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浓重的影子。
  “老赵,”刘弘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光滑的桌面,发出篤篤的轻响,“河间那边…礼数不可废,每月送去的银钱,不可少一枚。”
  赵大立刻躬身:“庄主放心,月初已派人快马送去了。”
  “嗯。”刘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不仅不能断。从下月起,加一成。”
  赵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那瀆亭侯刘宏,不过是一个远在封地、在洛阳朝堂上並无多少存在感的普通汉室宗亲,且此人如今不过是少年!
  寡母幼子,能有何作为?
  为何自家庄主一意要结交於他?
  要知道,自庄子建立以来,庄主就不断令人给河间那里送钱,如今费已经不小了!
  “庄主,这…”赵大有些迟疑。
  刘弘抬手止住了他的询问,笑道:“不必多问。照办便是。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事重要的紧,要派可靠的人手。”
  赵大会有疑惑,也正常的很。
  毕竟,谁也想不到,如今名声不显,且姓名与刘弘同音的瀆亭侯刘宏,在不久之后,將会成为史上有名的汉灵帝!
  “诺!”赵大沉声应下,“都是小人亲自挑选可靠人手,確保万无一失!”
  “去吧。”刘弘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桌案上摊开的一份关於边境互市的旧档上。
  他要做的,是吕不韦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