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悠悠苍天,何薄於我!(5k)
  二十里路,快马加鞭,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刘弘伏在马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颳得脸颊生疼,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快要炸开。
  身后,王老黑、李二愣、孙瘸子、赵麻子四骑紧紧跟隨。
  前方地平线上,一个低矮起伏、长满稀疏杂树的小土包轮廓渐渐清晰。
  柳树聚,就在土包后面。
  就在此时,侧面一道乾涸的河沟里,猛地窜出一骑!那骑手穿著破烂的皮袍,头上戴著毛茸茸的皮帽,典型的鲜卑人打扮。
  他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五骑汉军斥候嚇了一跳,愣了一下,隨即怪叫一声,拨转马头就想往柳树聚方向逃窜报信!
  “哨骑!”
  王老黑厉声大喝,反手就去摘弓。孙瘸子的动作更快,弓开如满月,冰冷的箭鏃瞬间锁定了前方那胡骑的后背!
  “別放箭!”刘弘出声阻止,“抓活的!问他消息!”
  五个对三十,正面交锋,绝无胜算!必须另出奇谋。
  李二愣反应最快,刘弘话音刚落,他已经如离弦之箭般策马衝出,巨大的身躯在马背上异常灵活。他斜刺里截向那鲜卑哨骑的侧前方,粗壮的手臂抡起,环首刀带著呼啸的风声,狠狠拍在马臀上!
  “嗷!”那鲜卑哨骑的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骑手猛地掀翻在地!
  李二愣马不停蹄,衝到近前,刀尖抵住那摔得七荤八素、正想爬起的鲜卑哨骑咽喉。
  隨后,他用生硬的鲜卑语与这个骑士交谈起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幽州边地人,鲜卑语多少也是要会一些的。
  他狰狞的面孔和刀锋上的寒意,让那鲜卑哨骑魂飞魄散,对李二愣的提问无有不答。
  刘弘等人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那些鲜卑哨骑此时並未聚在一处,而是分散在柳树聚附近的林中各处修整。
  至於进攻柳树聚一事,则是被他们定在傍晚时分,到时他们会先在柳树聚外相聚,然后再一起进攻村落。
  得到想要的消息,李二愣挥刀斩杀了那个鲜卑哨骑。
  “走!”
  刘弘等人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看那哨骑一眼,一夹马腹,五骑绕过土包,直奔柳树聚。
  聚子里静悄悄的,炊烟裊裊,鸡犬相闻,一派安寧。
  五人悄无声息地滑下马背,將马匹藏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隨后,他们一番搜索,很快就找到了那处鲜卑人藏身的密林。
  孙瘸子如同幽灵般,几个纵跃就消失在林子边缘的乱石堆后,找到一个能俯瞰林子外围的隱蔽位置,弓弦悄然拉开。
  刘弘拔出腰间雌雄双剑中的长刃。他握紧剑柄,颤抖的手稍微稳定了一些。
  真正动起手来,那些鲜卑人可不会因为他是初临战阵就让他几招,是要既分胜负也分生死的!
  王老黑、李二愣也各自抽出环首刀,赵麻子则拔出了一把略短的直刃佩刀。
  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无犹豫,如同四道贴地的阴影,借著灌木和乱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树林。
  树林里光线昏暗,空气沉闷。腐烂的落叶和泥土的气息中,混杂著一股浓烈的膻味和汗臭。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目標。
  一个鲜卑哨兵正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后,懒洋洋地打著哈欠,警惕性並不高。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聚落方向时,眼中闪过精光,似乎在期待著即將到来的杀戮和掠夺。
  杀光、烧光、抢光。
  每次南来,皆是如此!
  王老黑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的树丛中无声滑出,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闪电般捂住哨兵的口鼻!
  几乎同时,刘弘的长剑带著一道冷厉的寒光,精准无比地从侧后方刺入哨兵的后心!
  那哨兵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瞳孔瞬间涣散,身体软软地被王老黑轻轻放倒在地上,连挣扎都来不及。
  刘弘低声道:“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
  另一边,李二愣也解决了一个靠在树根上打盹的哨兵,用的是同样的手法,不过他的环首刀直接割断了对方的喉咙,动作狠辣利落。
  赵麻子则埋伏在一个土坑里,用短刀刺穿了一个到林子边缘解手的鲜卑人脚踝,在其倒地的瞬间扑上去捂嘴割喉。
  解决掉外围的哨兵,四人並未深入,而是依託树木、土坎和灌木丛,如同狩猎的狼群,在林子里展开了无声的猎杀。
  孙瘸子的冷箭成了致命的威胁,不时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出,精准地钉入落单或位置暴露的鲜卑人咽喉或眼眶。
  但好景不长。
  一个鲜卑人临死前绝望的嘶吼,瞬间打破了林子的死寂!
  “敌袭!!!”
  惊怒的咆哮声,兵器出鞘的鏗鏘声,顿时响成一片!
  “退!退!利用林子周旋!”刘弘大喝一声,格开一把劈来的弯刀,手臂被震得发麻。
  林子里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鲜卑人仗著人多,三五成群,嚎叫著扑杀上来。刘弘四人背靠背,结成一个小而紧密的圆阵,在树木间且战且退。
  王老黑的刀法老辣沉稳,专攻下盘。李二愣如同疯虎,环首刀大开大闔,仗著力大无穷,硬生生將两个扑上来的鲜卑人连人带刀劈飞出去,血雨四溅!赵麻子身形灵活,在缝隙中游走,短刀狠辣刁钻,专刺要害。刘弘则凭藉相对敏捷的身手和手中那把锋锐的长剑,左格右挡,寻机反击,好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劈砍。
  “嗖!”一支冷箭从高处射下,精准地洞穿了一个正举刀砍向李二愣后背的鲜卑人脖颈!是孙瘸子!他放弃了制高点,也衝进了林子,边退边射,箭无虚发!
  鲜血泼洒在树干、落叶和泥土上,浓烈的腥气令人作呕。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撞击的刺耳声不绝於耳。
  刘弘身上添了好几道口子,左臂被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皮甲破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王老黑肩头中了一箭,咬著牙折断箭杆继续廝杀。李二愣后背挨了一记重击,嘴角渗出血丝,但吼声反而更加狂暴。赵麻子大腿被划开一道口子,动作明显迟滯。孙瘸子也被两个鲜卑人盯上,近身缠斗,弓已无用,只能拔出腰刀苦苦支撑。
  五个人,个个带伤,但他们死死咬住,利用地形和彼此间在血战中迅速建立的信任,不断分割、引诱、反击。
  一个鲜卑人被王老黑绊倒,刘弘的长剑立刻刺穿他的咽喉。李二愣故意卖个破绽,引一个鲜卑头目扑来,被孙瘸子一箭射穿膝盖,隨即被赵麻子补刀砍死。
  战斗惨烈而混乱。鲜卑人虽然人多,但在这不利於骑兵展开的密林中,又被分割袭扰,一时竟被五个浑身浴血的汉军缠住,伤亡惨重。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区区五个斥候,竟敢主动进攻,还如此难缠!
  时间在血腥的廝杀中流逝。
  当最后一个凶悍的鲜卑头目被李二愣、王老黑合力砍翻在地,抽搐著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整个林子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三十多具鲜卑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林间空地和灌木丛中,鲜血將泥土染成暗红色。
  刘弘五人背靠著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勉强支撑著身体。每个人都成了血人,身上布满了刀伤、箭伤和撞击的淤痕,力气几乎耗尽,连站著都摇摇欲坠。
  王老黑拄著刀,大口喘气,肩头的箭伤让他脸色煞白。李二愣靠著树干,胸口剧烈起伏,嘴角的血沫子不断涌出。孙瘸子捂著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脸色惨白如纸。赵麻子瘫坐在地,大腿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刘弘的左臂也剧痛钻心。
  就在这时,林子外传来了密集如雷的马蹄声!烟尘滚滚!
  “援兵…他娘的…来的真是个时候…”赵麻子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带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疲惫。
  一队约莫四五十骑的汉军骑兵,风驰电掣般衝到了林子边缘。
  当先一骑,勒马停下。
  马上的將领身披精良的皮甲,头戴铁胄,面容冷峻,狭长的眼睛里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鷙。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和血葫芦般的五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义不明的弧度。
  刘弘却是愣了愣。
  来人竟然是刘平!
  他苦笑一声,心中想著果然不能做好事。
  他娘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骸骨”,真是极有道理!
  刘平的目光在刘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隨后,他脸上迅速堆起虚假的关切,“哎呀!这不是族兄吗?你们…你们这是…竟然凭五人之力,全歼了这伙凶悍的鲜卑狗贼?真乃大功一件!壮哉!壮哉!”
  他的声音洪亮,带著夸张的讚嘆,仿佛发自肺腑。
  不等刘弘回答,刘平脸色一肃,立刻展现出“主將”的雷厉风行,对身后几个军士下令:“快!快把几位受伤的壮士扶下去!小心照料!立刻送回大营医治!伤得如此之重,若有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几个军士立刻下马,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站立不稳的王老黑、李二愣、孙瘸子和赵麻子。
  “还有你们!”刘平又指著剩下的军士,声音陡然严厉,“立刻散开!仔细搜索整个林子!一寸一寸地搜!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务必查清!莫放走一个!快去!”
  他挥斥方遒,指挥若定,倒是有些大將之风。
  军士们轰然应诺,迅速散开,牵著马向林子深处搜索而去。
  王老黑被两个军士搀扶著,经过刘弘身边时,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他已看出有些不对。
  刘弘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王老黑嘆息一声,终究被军士搀著,一步一拐地离开了。
  李二愣、孙瘸子、赵麻子也都带著伤,被军士们或搀或扶,带离了这片血腥的战场。
  转眼间,喧囂的林间空地,只剩下刘弘和刘平两人。还有满地的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风穿过林子,发出呜呜的低咽。
  刘平脸上的关切和威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阴冷和怨毒。他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走到刘弘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著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看似“摇摇欲坠”的刘弘。
  “族兄”刘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謔,“真是…辛苦你了。嘖嘖,看看这一身的伤,真是…让人心疼啊。”他假惺惺地摇著头。
  “你这般人,竟也会为那些贱民拼命,何苦呢?”
  他忽然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堆叠在一起的鲜卑人尸体,“族兄,你看那边…那堆尸体最下面,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手指头动了一下?是不是…还有个活的?”
  “哦?是吗?”刘弘不置可否。
  刘平瞥了刘弘手中的短剑一眼。
  不知何时,刘弘已將手中长剑,换成了雌雄双剑中的短剑。
  “是啊!千真万確!就在那儿!”
  刘平的身体不著痕跡地微微后撤了小半步,右手悄然按在了自己腰间的剑柄上,嘴角的狞笑再也掩饰不住,“族兄,快去看看!若是装死的贼子,后患无穷!”
  刘弘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准备俯身查看。
  “唰!”
  一道悽厉的剑光,如同毒蛇出洞,带著刺骨的杀意,狠辣无比地直刺刘弘毫无防备的后心!
  刘平出手了!
  时机、角度、距离,都算计得阴毒无比!
  即便刘弘能反应过来又如何!
  他手中的剑长,一寸长一寸强,优势在他!
  刘平狞笑道:“兄长放心便是,我定会给你上报为烈士!至於汝妻子,我当养之!”
  电光火石之间!
  刘弘那看似要俯身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反手撩出短剑!
  “鐺!!!”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刘平志在必得的一剑,被刘弘反手撩出的短剑险之又险地格开!剑锋擦著刘弘肋下的皮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和一道浅浅的血痕!
  刘弘身体一个踉蹌,向前扑出半步,猛地拧腰旋身!
  在转身的同时,右手自鞘中抽出长剑,以诡异的角度刺出!
  刘平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刘弘手中的长剑固然让他惊讶,更让他吃惊的是,刘弘那惊人的臂长!
  他怎么从来没注意过!
  实则也怨不得他,因为刘弘一直在刻意隱藏!
  刘弘嘿了一声,笑道:“贤弟,还是你来做这个烈士吧!”
  身为日后的“大汉剑圣”之父,没点特长,怎么出来混啊!
  刘平没有过多考虑的时间,利剑已经割断他的喉咙!
  利刃切割骨肉的沉闷声响,清晰地迴荡在死寂的林间空地上。
  刘平脸上的狰狞、震惊、怨毒…所有表情瞬间定格。
  他手中的长剑无力地垂下,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著刘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脖颈处缓缓浮现,隨即迅速扩大,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不甘,还有一丝至死也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怎么就输了!
  刘弘拄著长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远处传来了军士搜索的呼喝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
  刘弘深吸一口气,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用刘平的衣角,仔细地擦拭掉长剑和短剑上的血跡。动作沉稳,一丝不苟。
  隨后便是製造出一个鲜卑哨骑诈死,反杀了刘平的现场。
  当几名军士循著动静,牵著马回到这片空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刘弘伍长拄著长剑,脸色苍白地站在空地中央,身上血跡斑斑。不远处,刘平倒在一堆鲜卑人的尸体旁,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而刘弘脚边,还躺著一具刚刚被补刀、喉咙被短剑刺穿的鲜卑人尸体。
  军士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尤其是刘平的尸体。
  刘弘抬起头,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军士们,带著伤感的嘆息道:“有鲜卑人装死…趁我们不备,突然暴起…偷袭了族弟…我…我反应不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具被“补刀”的鲜卑尸体上,带著无尽的悲愤,“等我回过神…那狗贼已经害了族弟!我…我拼死杀了他!为族弟报仇了!可人死不能復生啊!”
  他拄著长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因悲伤和愤怒而站立不稳。
  “当日在刘氏宗祠之中,我与族弟一同立誓,要恢復祖先荣光。奈何同出而不能同归!悠悠苍天,何薄於我!”
  说罢,刘弘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后仰倒去!
  见状,在场的军士莫不感嘆。
  这位刘伍长,真是个忠孝仁义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