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厚积薄发
  “先帝言:『百姓皆朕赤子。』朕亦言,百姓皆朕赤子。”
  “各地流寇若有愿反正归降者,各地督抚司道,可酌情招抚。负隅顽抗之贼,仍定罪不恕。”
  崇禎皇帝也好,下面的大臣也好,都清楚的知道老百姓为什么造反。
  老百姓吃不上饭,肯定会造反。
  崇禎皇帝也確实不止一次的说过,百姓皆朕赤子这种话。
  老百姓吃不上饭,朝廷是有责任的。流寇,能招抚就招抚。
  崇禎皇帝本以为不就是天灾嘛,朝廷再扛几年就扛过去了。
  结果,迎接大明朝的是持续数年、波及数省、更大范围、更为严重的天灾。
  如今,朱慈烺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对虏、寇之爭定了调子——灭虏平寇。
  先帝死於闯贼之手,从政治层面来讲,联寇是不可能的。
  以后或许可行,但如今绝不可行。
  可如果寇愿意归正,朝廷还是会接受的。
  其实,对於很多大臣来讲,寇有时比虏更可恨。
  只是皇帝这么说了,而且说的这么政治正確,大家不好再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大明君臣都清楚的明白,如日中天的李自成、张献忠是不可能归降反正的。
  皇帝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彰显仁德,有一定的作秀成分。
  “皇上,臣有本启奏。”
  就在眾人以为此事就此翻过时,人群中有声音再度响起。
  寻著声音望去,原来是提督操江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左懋第。
  有人要说话,朱慈烺当然不能不让人说话,“奏来。”
  “启稟皇上,皇上华夷、汉贼之论,臣深以为然。”
  “只是,还有两事,仍需清楚。”
  朱慈烺:“哪两事?”
  左懋第回道:“事一,平西伯吴三桂,究竟如何?”
  “若平西伯是仿效唐借兵回紇平安史之故,这才与建奴联手剿贼,则可谓忠臣。”
  “如此,当宜封赏,以示朝廷激励。並召平西伯南下,以关寧之精骑,充实防务,拱卫江南。”
  “若平西伯心存其他,臣恐再现张弘范之忧。”
  吴三桂在崇禎朝,那是少年英雄、军中才俊、皇帝爱將、辽东柱石,妥妥的正面形象。
  而且,吴三桂手中还握有大明朝手中最后一支精锐部队——关寧军。
  如果吴三桂仍旧是那个崇禎爱將,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朝廷目前的困境。
  有关寧军在,你高杰再炸刺试试!你左良玉再清君侧看看!
  朱慈烺很清楚,吴三桂已经不是那个吴三桂了。
  崇禎十七年,关內是闯军,关外是清军,吴三桂被夹在山海关。
  辽东本就依靠朝廷供给军需才能维持,撤离寧远时,为了不將城池留给建奴,寧远城被焚毁。
  既无寧远军田可屯,又无朝廷军需供给,被夹在中间的吴三桂,势必要在闯军、清军中做出一个选择。
  吴三桂做出了什么选择,朱慈烺清楚,可下面的臣子不清楚。
  因此,吴三桂是忠是奸、是人是鬼,就变得无比重要。
  熟悉歷史的朱慈烺又不能剧透,他想了想。
  “朕会派锦衣卫的密探暗中接触平西伯,晋其为平西侯,世袭。並追赠其父吴襄为辽国公。”
  “若吴三桂实为大明孤忠,朝廷必不会亏待。”
  “若吴三桂已染腥膻之污,朝廷要更加小心。”
  “洪承畴之殷鑑,不可再犯。”
  眾臣:“皇上圣明。”
  朱慈烺看向左懋第:“说一说第二件事吧。”
  “皇上,先帝灵柩葬在北畿。”
  “先帝素来节俭,並未营造寿宫。不论是闯贼还是建奴,最多不过將先帝草草掩埋。”
  “为人臣者,岂可见君父身后淒凉而无感。”
  说到此,左懋第的眼角已然见红,嗓中也带了哭腔。
  他是崇禎皇帝亲自点选,奉钦命巡阅江防。
  君忧臣辱,何况君死。
  深受皇恩,委以重任,却眼睁睁的看著皇帝殉国而无能为力。自幼受传统儒家文化薰陶的左懋第,始终无法释怀。
  朱慈烺沉沉的望著左懋第,久久不语。
  世人皆是喜新厌旧,新皇登基,朝臣都爭著抢著在新皇帝面前表现、现諂,像左懋第这般还想著先帝的,凤毛麟角。
  “北畿已为建奴所据,豺狼虎豹,眼冒凶光。”
  左懋第生怕皇帝拒绝,立刻表態,“臣不惧建奴。”
  “臣愿为使,出使建奴。”
  “一,祭拜先帝,尽臣子之责。”
  “二,侦探建奴,明夷狄实情。”
  “三,辨別平西伯吴三桂忠奸。”
  如果说之前左懋第提出祭拜先帝的想法,有人会怀疑他是故意作秀,就是想表忠心,博取皇帝好感。
  现在,在皇帝已经表露北地危险,不想让臣子冒险的態度,左懋第仍旧坚持,倒是让很多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同时,心里也更加怨恨想出风头的左懋第。
  满朝文武,独你左懋第一人是忠臣?
  朱慈烺说道:“卿之心,朕知。”
  “卿之赤诚,先帝九泉之下感知,定是欣慰。”
  “然,北地凶险,荆棘丛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朕岂能让大臣轻易涉险?”
  “先帝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爱卿以身犯险。”
  给死人办事,是给活人看的。
  丧事办的再隆重,也改变不了人死不能復生的事实,哪怕死的人是皇帝。
  除非,是想借葬礼收份子钱。
  当然,皇帝的葬礼有著严格的礼仪程序,收份子钱是不可能的。
  更没有必要因为死人,再搭上活人。
  使团要是真到了顺天,以建奴的行事风格,十有八九,使团是回不来的。
  朱慈烺不会眼睁睁的看著左懋第这么大个忠臣,跑到顺天去送死。
  “君忧臣辱,父忧子辱。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子者要孝。先帝身后匆匆,朕臣职有亏,孝道有欠。”
  说著,朱慈烺站起身来。
  群臣纷纷跪倒,“臣等有罪。”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內阁首辅史可法进言:“成败有时,不可丧志。”
  “闯贼虽得一时之机,终不过流寇草屑。建奴虽窃北畿辽左,仍不过寸缕丑蛮。”
  “我大明得天之数,享四海之威,如今仅失北地,而膏腴尚握。只待兵戈得利,旌麾北指,收拾山河,指日可待矣。”
  史可法身为首辅,代表群臣说了一大段鼓舞人心的话,以求扫除適才沉闷的气氛。
  朱慈烺:“元辅所言极是。”
  “昔者,王莽篡汉,窃得赤县。不过数载,汉光武起於南阳,復汉室江山。”
  “今者,虏寇横行,祸乱北地。我大明君臣筹谋於应天,较光武之境,已属上乘。”
  “卿等不必菲薄,朕也不会菲薄。”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高筑墙,广积粮,厚积薄发,方能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