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那孩子,到底怎么想的?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將自己摆在了低贱的姿態。
  他身后的暹罗大臣们也反应过来,纷纷跟著叩首,高呼“愿为大明藩属”。
  朱元璋看著他们,脸上露出冷笑。
  他知道,这都是被蓝玉的火炮嚇出来的。
  不过,既然对方如此上道,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兰甘亨更是拋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
  “为表我暹罗归附之心,臣……臣恳请陛下,派遣天兵,驻扎我暹罗都城素可泰!凡我暹罗之钱粮、港口,皆由天朝调遣!如此,方能震慑宵小,让我暹罗永沐皇恩!”
  他这是想用大明的军队,来保住自己的王位。
  朱元璋闻言,却摇了摇头。
  “驻军就不必了。”他淡淡地说道:“咱大明的兵,是用来开疆拓土的,不是给別人看家护院的。”
  兰甘亨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然而,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闻天籟。
  “不过,你既有此心,咱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朱元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奉天殿的殿顶,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你暹罗北部,与我大明云南接壤,山高林密,多有匪患。从今日起,便划归我大明云南布政使司管辖吧。由我大明派兵清剿,设城驻守,也好保你暹罗南方安寧。”
  什么?
  兰甘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是割让一片没什么產出的北方山区,就能换来大明的庇护?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落得和陈日焜一样的下场,甚至整个国家都被吞併,没想到最后只是割让了一块无关紧要的土地。
  他哪里知道,朱元璋看中的,根本不是那片土地本身。
  而是彻底打通从云南南下中南半岛的陆路通道。
  有了这条通道,大明的势力便可以源源不断地向南渗透。
  蓝玉在前面打,他在后面收,这才是帝王的阳谋。
  “臣……臣遵旨!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浩荡!”
  兰甘亨激动的语无伦次,拼命的磕头,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
  处理完这两国之事,朝堂上的气氛稍稍缓和。
  百官们都以为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心中正盘算著该如何揣摩圣意,重写奏章。
  然而,朱元璋却再次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话。
  “诸位爱卿。”
  “朕意已决,要亲自去一趟西南。”
  轰!
  整个朝堂,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啊!”
  以吏部尚书詹徽为首的文官集团,第一个跪了下来。
  “陛下乃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於一身,岂能亲赴险境?西南之地,瘴气瀰漫,道路崎嶇,此行太过凶险!”
  “皇爷爷!”
  朱允炆也急了,他顾不上之前的训斥,跪行到御前,拉著朱元璋的龙袍,哭著劝道:“皇爷爷年事已高,怎能如此劳顿?十三叔之事,自有朝廷大军可以处置,何须您亲自前往?求皇爷爷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满朝文武,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是真的怕了。
  皇帝若是在京城,他们还有主心骨。
  可若皇帝亲赴前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早逝,皇太孙年幼,到时候诸王並起,天下必將大乱。
  朱元璋看著跪在自己脚下的孙子和臣子,心里一暖。
  但决心却未动摇分毫。
  他轻轻推开朱允炆的手:“咱的儿子,得咱这个当老子的,亲自去教训。”
  “咱的江山,出了事,也得咱亲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他环视著眾人,缓缓说道:“咱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还怕走几步山路吗?”
  “此事,不必再议。”
  他一锤定音,断绝了所有人的念想。
  “传朕旨意,自即日起,由皇太孙监国,朝中一应事务,由內阁辅之。
  凡军国大事,八百里加急送至朕前。”
  “平西侯沐春!”
  “臣在!”
  一直沉默不语的沐春,心中巨震,连忙出列。
  “你即刻返回军中,整顿兵马,隨朕出发。”
  “遵旨!”
  “还有你。”
  朱元璋的目光又落在了兰甘亨身上:“你也跟著,正好让咱看看,你暹罗的山水,是不是跟你说的一样好。”
  兰甘亨哪敢说个不字,只能连连叩首称是,心中却叫苦不叠。
  ......
  几天后。
  金陵城外,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骑兵护卫著一支车队,浩浩荡荡地向西南方向行去。
  朱元璋没有乘坐他那奢华的龙輦,只是坐在一辆普通的马车里。
  他此去,名为训子,实为巡边。
  他要去亲眼看看,他那个十三子,到底在南洋,给他打下了一个怎样的天下。
  他更要去看看,他为朱家辛苦打下的江山,根基。
  是否还如他想像中那般稳固。
  凛冽的寒风中,大明的帝王,开始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
  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远行。
  洪武二十九年的最后一天,似乎比往年要冷得多。
  皇帝朱元璋决定亲赴西南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入金陵这座池塘。
  因此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演变成了滔天巨浪。
  整个大明朝堂都为之震动。
  万金之躯的皇帝,要离开京城,亲赴数千里之外的蛮荒边陲,这在大明开国以来,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这意味著,琼王朱桂在南洋搞出的事情,已经严重到了必须由帝王亲手处理的地步。
  一时间,京城內外人心浮动,各种猜测甚囂尘上。
  在官员和百姓看来,这是皇帝对逆子忍无可忍,要御驾亲征,平定叛乱。
  而在那些心思更深沉的人眼中。
  此事却透著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
  金陵城外,通往西南的官道上。
  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护卫著车驾,顶著寒风缓缓前行。
  一辆普通的马车里。
  车厢內烧著炭盆,很暖和。
  但朱元璋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往外冒。
  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回头望去。
  金陵巍峨的城墙已在视线中变得模糊。
  朱元璋知道,皇太孙允炆此刻就站在城楼上,目送著他。
  那个孩子,仁厚,孝顺,像他的父亲朱標。
  却也像他父亲一样,缺了些杀伐决断的狠劲。
  在奉天殿上,当著满朝文武,自己將允炆骂得狗血淋头。
  那既是训斥,也是在演戏。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对安南的背信弃义有多愤怒,对皇太孙的“妇人之仁”有多不满。
  他要用这种方式,为老十三在南边的所作所为,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藉口。
  袭杀大明商旅,悬首示眾。
  这等奇耻大辱,若是不灭其国,他朱元璋的脸面何在?
  大明的国威何在?
  所以,老十三打得对!
  但他不能公开这么说。
  他是天下宗主,要维持天朝上国的体面。
  所以,自己必须摆出问罪的姿態。
  至於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老十三朱桂的性子,他这个当爹的最了解。
  那孩子从小就跟他那几个哥哥不一样,不爱读圣贤书,偏爱看些杂学,脑子里总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几年之前,朱桂殿上言辞激烈,再三请封到穷山恶水的琼州,让自己有些拉不下脸。
  自己的本意是让他吃点苦头,磨磨性子。
  当时,他嘴上虽说是兵械,钱粮一点不给,但实际上也在背后偷偷准备了。
  谁能想到,那臭小子直接跑了!
  而从那之后。
  这小子就像是蛟龙入了海。
  不但一点东西没要,更是短短几年,竟在南洋折腾出这么大一片家业。
  灭安南,吞暹罗。
  这等功绩,就算是开国那会儿的徐达、常遇春,也未必能办得如此乾脆利落。
  说不高兴,是假的。
  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
  可这份出息,太大了。
  大到了让他这个皇帝都感到心惊的地步。
  建国称帝?
  沐春的奏报里没写,但朱元璋不用想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老十三除了称帝,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真的要反吗?
  自己不愿意相信。
  朱元璋觉得,是金陵城里那些人,把老十三逼得太紧了。
  钱匀的铁索横江,名为执法,实为羞辱。
  这背后若是没有允炆和他身边那几个酸儒的默许。
  他朱元璋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他知道允炆想做什么,无非是效仿汉景帝削藩。
  可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汉景帝那块料,他那些叔叔们,又岂是吴楚七国可比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
  孙子要保,儿子,他也捨不得杀。
  所以,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他要亲眼看看,老十三在南边,到底建立了一个什么样的国度。他要当面问问那个儿子,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事,他信不过任何人。
  就连沐英的儿子沐春,他也不完全放心。
  沐家忠於的是大明,是姓朱的皇帝。
  可万一他朱元璋百年之后,允炆下旨要沐春去討伐朱桂,沐春是听还是不听?
  他此行,名为问罪,实为摸底。
  更是为了给老十三留一条后路。
  只要老十三没有蠢到公然打出反明的旗號。
  那一切就都还有的谈。
  大不了,就当是默认了他在海外另立一国。
  总好过父子相残,让天下人看笑话。
  车队旁,沐春骑在马上,神色肃穆,他时而回头看看皇帝的车驾,心中五味杂陈。
  沐春想不透,这位心思深如渊海的帝王。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跟在队伍最后面,坐在另一辆囚车里的暹罗国王兰甘亨,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就在朱元璋的车驾一路南下之时,数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正从金陵送往北方的各大军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