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德语日记与染血的素描
  在“耗子窝”里的第一个夜晚,林介没有睡著。
  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无论是邻床病態的咳嗽,还是醉汉翻身的梦囈,都会让他的肌肉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按住怀中的左轮。
  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深黑转为鱼肚白,这栋罪恶的公寓才在一片宿醉的头痛和飢饿的呻吟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林介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昨晚那场无声的立威起到了作用,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他这个沉默的东方人。
  他了两个便士,从“老地鼠”那里买了一块能当砖头使的黑麵包和一碗热腾腾的但没有任何味道的麦片粥。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吃上的第一顿算得上“早餐”的食物。热粥下肚,驱散了身体里积攒了一夜的寒意,也让他因失血而有些发白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他没有在公寓里多做停留,而是走上了清晨的白教堂街头。
  此时的街道远比夜晚要“热闹”,运送货物的马车,行色匆匆的工人,以及那些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和眼神空洞的妓女,共同构成了一幅鲜活而又压抑的浮世绘。
  林介的目的地,是白教堂区为数不多的可以被称为“公共场所”的地方——一家由教会开办的廉价阅览室。
  这里名义上是为了向贫民传播福音,实际上更像是一个供人取暖和短暂逃避现实的避难所。
  最重要的是,这里免费,並且提供当天的报纸。
  阅览室里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失业的工人,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有几个像林介一样,试图在这里寻找片刻安寧的异乡人。
  没有人说话,只有翻动报纸的“沙沙”声。
  林介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然后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本决定他未来命运的德文日记。
  现在,他终於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可以尝试著去“解读”它。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本。硬质的封皮下,是厚实而略微泛黄的纸张,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墨水和旧纸的味道。
  扉页上,用一种极其优雅的体德文写著主人的名字和一句话,以及“i.a.r.c”四个字母。
  林都看不懂那句话,但他认识那串数字——“1886”。
  这本日记,是从两年前开始记录的。
  他决定放弃理解文字,转而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日记中的素描和符號上。
  第一页素描,画的正是他在船上遇到的怪物。
  画家的技艺极为高超,仅仅用钢笔的线条,就將那生物湿滑的皮肤、纠缠如海藻的长髮,以及那双散发著非人寒意的眼睛描绘得淋漓尽致,跃然纸上。
  画的旁边標註著密密麻麻的德文,以及一些他能看懂的阿拉伯数字和符號。
  比如,他看到了一个类似气压计的符號,后面跟著一串变化的数字,旁边还画著月亮从满月到新月的变化图。
  这让林介立刻联想到船上那些怪物是在风平浪静、接近满月的夜晚出现的。
  那位调查员是在记录它的活动规律与环境之间的关係。
  他又看到了一副类似於化学烧杯的简笔画,旁边写著“agno3”——硝酸银!而在另一幅画著特製子弹的剖面图里,他清楚地看到弹头部分,也標註了这个化学式。
  林介的心臟怦怦直跳。
  原来如此!
  调查员的子弹之所以能对怨妇造成特效伤害,是因为其中添加了硝酸银的成分!这是基於神秘学,还是某种未知的科学原理?
  他不得而知,但这个发现无疑是一条价值连城的关键信息。
  它证明了,这些看似无法理解的怪物,同样遵循著某种规则,可以被研究,可以被针对性地猎杀!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像一个饥渴的学生,贪婪地吸收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这本日记简直是一本详尽的《异常生物研究手记》。里面记录了这位隶属於i.a.r.c组织的德国调查员在过去两年间的各种遭遇。
  他看到了一幅画著巨大黑色野犬的素描,它双眼燃烧著地狱般的火焰,出没於荒凉的沼泽地。
  旁边標註著一个地名“dartmoor”,林介知道,那是英国达特穆尔高原,福尔摩斯故事中“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发生地。
  在这本日记里,那传说中的魔犬却是真实存在的警戒级生物。
  他还看到了一种形似巨大蝙蝠,却长著人脸的生物,它们盘踞在废弃的矿井中,会利用次声波攻击猎物。
  调查员在旁边用简笔画描绘了如何用浸湿的布塞住耳朵进行防护。
  每一幅素描,都代表著一次致命的遭遇,每一次记录,都可能是用生命换来的经验。
  林介越看越心惊,也越发觉得怀中这本日记的分量是何等沉重。这不仅是一个人的冒险记录,更是一部凝聚了血与火的“生存指南”。
  他的手指停留在其中一页上,画面上的生物让他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適。
  那是一幅描绘在城市环境中的素描。
  背景是维多利亚时期典型的狭窄砖石小巷,一个穿著长风衣、戴著高顶礼帽的瘦长身影背对著观察者。
  它的身形比例极不协调,四肢修长得如同蜘蛛,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它本应是后脑勺的位置,却掛著一张模糊而扭曲、似在微笑的面孔。它的手中,提著一个样式古旧的医生提包。
  在这幅画的旁边,调查员用鲜红的墨水重重地画了一个骷髏头的標誌,並在下面標註了“town-uma”的字样。
  城镇级uma。
  林介反覆看著那幅画,一股寒意顺著他的脊椎缓缓爬上。
  那个提包,那种在城市小巷中作案的习性……他立刻將它与歷史上这个时期闹得沸沸扬扬的“开膛手杰克”联繫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旁边一名正在读报的老工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混合著恐惧与兴奋的惊呼。
  “天主啊!他又动手了!”
  阅览室里的人们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纷纷伸长了脖子。
  林介也抬起了头。
  只见那老工人颤抖地指著《每日电讯报》的头版头条,標题用加粗的骇人字体写著:
  “白教堂恐怖升级!昨夜又一名女性惨遭开膛!”
  报纸上详细描述了昨晚发生在乔治街一栋廉租公寓附近的新案件。
  受害者的死亡方式与之前的案件如出一辙,手法残忍,现场有目击者声称在案发前后闻到了一股类似硫磺燃烧后留下的刺鼻气味。
  林介的瞳孔骤然收缩。
  乔治街……那不就是他昨晚藏身的“耗子窝”所在的那条街吗?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半梦半醒间確实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他之前以为那只是白教堂区的“日常”,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这个恐怖的凶案擦肩而过!
  他立刻低下头,重新看向日记本上那副画著瘦长身影的素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用他的那种对物品残留信息的敏感,去尝试“感受”这幅画。
  这一次,他没有主动去触摸。
  他只是凝视著它,將自己的精神完全沉浸其中。
  因为昨晚的经歷与这幅画產生了强烈的“共鸣”,一丝不同於以往的反馈出现了。
  他闻到了。
  那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紧接著,是一种混杂著狂喜与憎恨的非人情绪。
  那是一种视人类为螻蚁、视杀戮为艺术的绝对傲慢。
  难道?
  一个想法在他心头浮现。
  难道那个轰动整个伦敦、让苏格兰场焦头烂额的世纪谜案——“开膛手杰克”,其真面目,是日记本上记录的这只城镇级uma?!
  这个惊人的猜测並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兴奋,只有冰冷的恐惧。
  他现在正处於这只顶级捕食者的狩猎场中心,同时,还要躲避另一个强大组织的追捕。
  他该怎么办?
  逃离白教堂区?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钟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追捕他的那个神秘i.a.r.c组织显然拥有远超苏格兰场的追踪能力,他卖掉那枚银幣后这么快就被找上门就是铁证。
  他一个身无分文、语言又差的东方人,无论逃到伦敦的哪个角落,都只会是更显眼的目標。
  坐以待毙?那更是死路一条。
  被那个组织抓住,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被严刑拷问后“清理”掉,以保守秘密。
  更別提这片区域里还游荡著一只正在疯狂进食的城镇级恐怖uma。他昨晚与死亡擦肩而过,谁能保证下一个夜晚,他不会成为那个倒霉的受害者?
  前进是深渊,后退是地狱,原地不动,就是等著被深渊和地狱一起吞噬。
  林介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报纸上关於“硫磺味”的描述,和日记本上那个瘦长的提著医生提包的怪物素描。
  一个极其危险,但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想法从他心底浮现。
  他现在同时被两股势力威胁著。
  一股是“人”,另一股是“鬼”。
  而这两股势力,根据日记上的內容来判断,是“敌对”的。那么,有没有可能让“鬼”来对付“人”?
  林介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这已经不是计划了,这是一场疯狂的赌博。
  他需要通过搅动这潭浑水,在这场猎人与另一名猎物的战爭中,为自己这只可怜的蚂蚁撬开一条求生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