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加十锡,震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
  第446章 加十锡,震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翌日,黎明破晓,钟鼓齐鸣。
  未央宫前殿,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入。
  气氛相较於昨日的庆功宴,更添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今日乃是第二轮封赏大典。
  主要针对伐魏中立功的中下层將领、官员。
  以及一些后续的恩荫安排。
  然而,端坐於皇位之上的,依旧是监国的太子刘禪。
  御座之侧,那本属於皇帝刘备的位置,依旧空悬。
  这无声的空缺,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每一位大臣的心头。
  尤其是那些追隨刘备多年的老臣。
  刘备依旧称病不朝,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號。
  封赏仪式由刘禪主持,流程井然。
  一份份詔书宣读下去,受赏者多是年轻面孔。
  他们或因军功,或因在后勤、谋划等方面表现出色,得以擢升。
  看著那些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跪谢天恩。
  位列朝班中后段的一些老臣,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太常羊衜,一位以博学和谨慎著称的老臣,微微侧身。
  向身旁的光禄勛刘琰低语,声音细若蚊蚋,却带著难以掩饰的忧思:
  “刘公,陛下再度缺席,太子殿下大力擢拔新锐……”
  “此中意味,颇堪玩味啊。”
  “莫非……是在暗示我等老朽,当识时务。”
  “该急流勇退,为后来者让路了?”
  刘琰,作为刘备的同宗和老臣,闻言亦是面色凝重。
  忍不住轻嘆一声,回应道:
  “羊公所言,何尝不是老夫心中所虑?”
  “吾等得以立身朝堂,多赖陛下信重。”
  “然如今……陛下龙体欠安。”
  “太子急於培植肱骨,稳固根基。”
  “吾辈夹在其中,进,难获新君全然信任。”
  “退,又心有不甘,且恐家族衰落……”
  “唉,著实是进退维谷,如坐针毡啊。”
  他们的担忧,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功勋老臣的普遍心態。
  一种在新旧交替之际的迷茫与不安。
  而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老相李翊出列了。
  他步履沉稳,声音平和地向太子刘禪提请。
  依朝廷选官制度,举荐其子李平、李安、李泰三人入朝效力。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低语的大殿,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
  都聚焦在了李翊和他身后那三个略显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的年轻人身上。
  在李翊的提前运作与太子的首肯下,任命很快下达。
  次子李平,至卫將军赵云麾下禁军之中。
  担任一军侯,掌一部兵马,熟悉军务。
  三子李安,入驻京兆尹府。
  为京兆尹丞,辅佐治理帝都民政、刑狱。
  幼子李泰,则被安排至掌管全国军械製造、储备的武库令麾下。
  担任武库丞,接触帝国最为核心的军事装备机密。
  这三个职位,品阶皆不算高。
  看似只是寻常的歷练起点。
  然而,朝堂之上,皆是明眼人。
  稍加思索,便能察觉其中深意。
  李平入禁军,李安掌京畿民政佐贰,李泰控武库之副……
  再加上昨日刚刚擢升为驃骑將军、儼然已成为李家下一代领军人物。
  甚至被视作李翊接班人的长子李治。
  李氏一门,其势力触角。
  已然深深地、系统地嵌入了京城的军事防务、民政管理以及战略资源的核心环节!
  儘管部分与李家並非同一派系。
  或对李家权势膨胀心存忌惮的老牌权贵,如王浚等人。
  心中对此安排颇为不满,暗自皱眉。
  但面对李翊那如日中天的威望与太子明显支持的態度。
  竟无人敢在此时站出来,提出异议。
  他们只能將这份不安与忌惮压在心底。
  眼睁睁看著李家对京城乃至整个朝廷的掌控力。
  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態,变得更加牢固、更加无孔不入。
  在对年轻新贵的封赏接近尾声时,太子刘禪清了清嗓子。
  目光转向了文官班列之首的诸葛亮。
  殿內气氛再次为之一变,眾人皆知,重头戏即將上演。
  “內阁首相、琅琊侯诸葛亮上前听封!”
  內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诸葛亮手持玉笏,稳步出列,躬身行礼:
  “臣诸葛亮在。”
  显然,仅是靠增加食邑,是不足以彰显诸葛亮的伐魏之功的。
  人家毕竟是伐魏主帅,肯定是灭魏的第一功臣。
  昨日的第一轮封赏大典,则是单纯想稳住眾功臣。
  关於诸葛亮的进一步封赏,是內阁在经过商议,並得到刘备的首肯后,才定下的。
  刘禪展开一份明显更为厚重、用璽也更为郑重的詔书,朗声道:
  “首相诸葛亮,受命於危难之际。”
  “总督伐魏诸军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终克復益州,剿灭偽魏。”
  “功在社稷,泽被苍生!”
  “前已增邑褒奖,然功高如此,非寻常爵禄可酬。”
  “为彰殊勛,显荣宠。”
  “经父皇授意,內阁廷议,特赐首相诸葛亮……”
  “加九锡之礼!”
  “加九锡!!”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
  群臣无不色变,暗自倒吸凉气。
  九锡乃是人臣所能获得的最高荣典。
  其象徵意义远超实际赏赐,非定鼎之功、託孤之重者不可得。
  如今朝中,享有此殊荣者,唯有丞相李翊一人。
  如今再赐诸葛亮九锡。
  则一朝之內,竟有两位“九锡之臣”!
  这在前朝歷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更重要的是,在绝大多数朝臣心中。
  李翊乃开国元勛,国家柱石。
  其地位超然,功绩涵盖军政各方。
  远非诸葛亮虽有大功却更侧重於军事所能完全比擬的。
  且朝中李翊党羽极多,他们肯定也不能接受——
  让诸葛亮与李翊同享九锡。
  李家是他们的靠山,他们不愿意有新锐崛起能撼动李家的地位。
  同时,
  在许多老臣看来,这一举动也实是有些僭越。
  甚至可能打破朝堂现有的权力平衡与尊卑秩序。
  果然,
  刘禪接下来的话,印证了眾人的部分猜测。
  却也带来了更大的震惊。
  刘禪仿佛早已预料到眾人的反应,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诸卿之虑,父皇与內阁早已洞悉。”
  “李相乃国之干城,功盖寰宇,岂可与他人等同视之?”
  “故父皇另有旨意:为表李相不世之功,特旨——”
  “於九锡之上,再加一锡。”
  “赐李相……十锡之荣!”
  十锡!!
  这一次,满朝文武已不仅仅是惊讶。
  而是陷入了彻底的震撼与茫然之中!
  自古以来,
  伊尹、霍光,权倾朝野,亦不过位极人臣。
  何曾有过“十锡”之说?
  这已完全超出了歷代典章制度的范畴,是真正意义上的“破格”。
  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原来,给诸葛亮加九锡是虚。
  藉机再次拔高李翊的地位,使其真正凌驾於所有臣子之上。
  甚至超越了歷史上有名的权臣,才是老皇帝与太子的真实意图!
  而老皇帝也有充分的加赏理由。
  那就是,为了表彰诸葛亮灭魏的殊荣,那就是得给他加九锡。
  而为了不让诸葛亮超越李翊,捍卫李翊在汉室中的歷史地位。
  不过饶是如此,有较为守旧的大臣,如大鸿臚卿。
  此刻,依然忍不住出列试探性地奏道:
  “太子殿下,十锡之典,古未之有也。”
  “於礼制恐有不合,是否……再行斟酌?”
  刘禪面色不变,只是平静地重复道:
  “此乃父皇亲口諭令,內阁亦已附议。”
  “莫非卿等,欲质疑父皇圣裁否?”
  他將刘备这面大旗祭出,语气虽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压力。
  那大臣闻言,顿时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连忙躬身退下,不敢再言。
  其余心有疑虑者,见太子態度如此坚决。
  且是皇帝之意,也只得將满腹疑问压下。
  而处於风暴中心的李翊,此刻方才出列。
  他神色如常,既无狂喜,亦无谦辞。
  只是平静地向著空置的御座方向及太子深深一揖,声音沉稳:
  “老臣,李翊,叩谢陛下天恩,太子殿下隆情。”
  “臣,领旨谢恩。”
  其坦然受之的態度,更显其地位之超然。
  仿佛这旷古未有的“十锡”之於他,不过是理所应当。
  这场围绕著“九锡”与“十锡”的风波,最终以李翊地位的无形再度飆升而告终。
  诸葛亮亦平静地接受了九锡之赏。
  他深知,这既是荣宠,亦是將他明確置於李翊之下的定位。
  他心中並无不满。
  反而对刘备与刘禪此番平衡手段的精妙,暗自嘆服。
  封赏的最后一项,是对曹魏旧族的安置。
  旨在安抚人心,稳定新附之地。
  刘禪传唤前魏王曹叡上殿。
  曹叡身著素服,低眉顺眼。
  步履谨慎地来到殿中,跪伏於地,口称:
  “罪臣曹叡,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刘禪展开另一份詔书,宣读道:
  “逆贼吴王刘永,此前曾擅封曹叡为驃骑將军。”
  “此乃偽命,朝廷不予承认。”
  其实此前朝廷是“默许”了这项封赏的。
  但当时刘永还在蜀地拥兵自重,曹叡在成都也依然有一帮附庸。
  所以为了稳住曹氏,朝廷是承认了刘永的封赏的。
  但如今刘永被流放,曹氏也尽数被朝廷掌控。
  那朝廷当然可以翻脸了。
  这就是政治!
  “然,我大汉以仁孝治天下,以宽厚待降臣。”
  刘禪话锋一转,继续宣读:
  “曹氏一族,既已归顺,便是我大汉子民。”
  “特赐曹叡爵——安乐县公,食邑千户,居於洛阳。”
  “望尔安分守己,共享太平。”
  汉室开国只有四公,分別是:
  李翊,关羽,陈登,还有张飞四人。
  而曹叡看似封了一个安乐公,但待遇却仅仅相当於侯爵。
  跟汉室的开国四公是比不了的。
  之所以要封公,还是为了收买人心。
  同时彰显朝廷的大度,汉室的仁厚。
  毕竟,政治是讲脸面的游戏。
  同时,这道詔书。
  既否定了刘永的非法任命,撇清了与逆案的关係。
  又给予了曹叡一个不失体面的爵位和生活保障,可谓恩威並施。
  对於其他魏国旧臣,也大多保留了原有品阶或酌情安置,以示怀柔。
  曹叡及一同上殿的几位魏国旧臣。
  如程昱之子程武等人,皆暗自鬆了口气,连忙叩首谢恩。
  所有封赏完毕。
  刘禪下令於偏殿再排宴席,既为庆贺新晋之臣。
  亦为安抚曹氏旧族,彰显大汉气度。
  宴席之上,气氛相对轻鬆。
  觥筹交错间,刘禪作为主人,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感谢眾臣勠力同心,终使汉室重归一统。
  並勉励新旧臣工,同心同德,共保江山。
  酒过三巡,刘禪似乎兴致颇高。
  他举杯来到略显拘谨的安乐公曹叡席前,微笑著看似隨意地问道:
  “安乐公,自入洛阳以来,可还习惯?”
  “是否会时常思念蜀中旧地风光?”
  曹叡闻言,心中猛地一紧!
  他立刻联想到歷史上那些亡国之君被试探、最终遭害的典故。
  以为刘禪是在敲打他,暗示他不安分。
  他连忙离席,躬身毕恭毕敬地答道:
  “回太子殿下,洛阳乃帝都。”
  “繁华富庶,人物风流,远胜蜀地僻远。”
  “臣在此,锦衣玉食,备受优待。”
  “心中安乐无比,早已不再思念蜀中了。”
  “此间乐,不思蜀也!”
  他刻意加重了“不思蜀”三字,以期表明心跡。
  没想到刘禪听了,反而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道:
  “原来如此……”
  “孤本想著,若安乐公仍怀念蜀地风物。”
  “孤或可向父皇奏请,允公返回蜀地故居颐养,也算全了公之思乡之情。”
  “既然公已乐不思蜀,那便安心留在洛阳吧。”
  “平日里,亦可多来东宫走走。”
  “孤对蜀中人物风情,亦颇感兴趣,正好可听公细细道来。”
  曹叡听得此言,更是心惊肉跳。
  愈发认定这是刘禪的反话和进一步的试探,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他连连摆手,语气近乎惶恐:
  “殿下厚爱,臣感激涕零!”
  “然臣確对蜀地再无半分留恋!”
  “洛阳便是臣之家,臣愿长居於此。”
  “侍奉陛下与殿下左右,绝无二心!”
  他恨不能指天发誓,以证清白。
  刘禪见他如此,知他误会已深。
  也不便再多解释,只得笑了笑。
  宽慰几句,便转身走向他处。
  与此同时,
  在宴席的另一侧,诸葛亮端著一杯酒。
  来到了独坐一隅、浅酌清茶的李翊面前。
  “翊公,”诸葛亮恭敬举杯,“亮敬您一杯。”
  “恭贺翊公,荣膺十锡,旷古烁今。”
  李翊抬眼看了看他杯中晃动的酒液,微微摇头,语气带著一丝长辈般的关切:
  “孔明,汝素来注重养生。”
  “当知此物伤身,还是少饮为佳。”
  诸葛亮牵唇笑道:
  “……翊公教诲的是。”
  “然今日大庆,心中快慰。”
  “破例多饮一两杯,亦无妨。”
  他虽如此说,还是依言只浅抿了一口。
  这时,姜维步履匆匆而来,先向李翊与诸葛亮恭敬行礼。
  李翊微微頷首,姜维这才上前一步。
  蹲下身子,凑近二人,压低声音稟报导:
  “相爷,诸葛大人。”
  “末將已命人仔细搜检蜀地全境,並严查各处关隘往来记录……”
  “然,至今仍未发现司马昭之踪跡。”
  诸葛亮闻言,眉头立刻蹙起:
  “还未找到?司马家满门皆已伏法,仅余此子漏网。”
  “其父司马懿,其兄司马师,皆阴鷙诡譎之辈。”
  “此子若存於世,恐终成祸患。”
  他这话,更多的是在替李翊考虑。
  毕竟,当年司马氏一族覆灭,主谋便是李翊、
  双方可谓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后患无穷!
  然而,李翊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罢了,既然寻不到,那便不必再耗费人力物力了。”
  “帝国巨舰,已乘风破浪,滚滚向前。”
  “区区一丧家之犬,流亡之徒。”
  “纵有些许怨懟,又如蚍蜉之於巨木,螻蚁之於堤坝,焉能撼动分毫?”
  “由他去罢。”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他深知李翊的自信源於绝对的实力。
  但他思虑更为周全,认为不该留下任何隱患。
  待李翊被其他前来敬酒的官员围住后,诸葛亮悄悄將姜维拉到一旁无人处。
  神色严肃地低声对姜维吩咐道:
  “伯约,相爷虽宽宏,言不必再究。”
  “然司马氏遗孽,不可不除。”
  “汝即刻以內阁首相之名义,签发海捕文书。”
  “通传各州郡,悬赏缉拿司马昭!”
  “无论生死,只要確认其踪,朝廷必有重赏!”
  姜维神色一凛,问道:
  “大人,以何罪名下发海捕文书?”
  诸葛亮目光锐利,断然道:
  “便以內阁直接命令下达,无需具体罪名。”
  “只言其乃朝廷钦犯,与逆案有涉即可。”
  “此事,由我一人承担。”
  他此举,既体现了对彻底清除司马氏隱患的决心。
  也包含了不愿让已享“十锡”殊荣的李翊再亲自处理此等“小事”的维护之意。
  姜维感受到诸葛亮的坚决,立刻躬身领命:
  “维,明白!这就去办!”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廊廡之中。
  盛宴的喧囂依旧,然而在这歌舞昇平之下。
  暗处的搜寻与较量,已然悄然展开。
  ……
  河东之地,虽已归属大汉版图。
  然其地处边境。
  山峦起伏,道路崎嶇。
  仍残留著几分乱世特有的荒凉与不安。
  一队约十余人的人马,风尘僕僕,步履蹣跚地行进在蜿蜒的山道上。
  为首者身披一件破旧的黑色斗篷。
  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正是朝廷海捕文书上重点缉拿的钦犯——司马昭。
  此刻的他,早已不復昔日魏国散骑侍郎的矜贵。
  衣衫襤褸,脸色苍白。
  眼中布满了血丝与难以消弭的惊惧。
  连日的逃亡,昼伏夜出,饥寒交迫。
  早已耗尽了这支小小队伍的精气神。
  司马昭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胸口火辣辣地疼。
  终於支撑不住,一个踉蹌,瘫坐在地。
  剧烈地喘息著,连话都说不出来。
  家臣首领胡遵,曾是司马懿颇为倚重的部將。
  此刻亦是满面尘灰,他急忙解下腰间的水囊。
  凑到司马昭嘴边,声音沙哑地劝道:
  “公子,再坚持片刻!”
  “前方不远,应有一处集市。”
  “到了那里,我等便可稍作休整,补充些食水。”
  司马昭勉强咽下几口浑浊的凉水,喉咙的灼痛感稍减。
  他环顾四周,只见隨行的十余名家僕个个面露疲態,眼神涣散。
  司马昭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悲凉。
  想他司马氏,昔日何等显赫。
  执掌魏国权柄,门生故吏遍布两川。
  岂料一朝倾覆,竟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他咬了咬牙,正欲强撑著起身。
  忽然道旁树林中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哨声。
  紧接著,
  二三十个手持棍棒、柴刀,衣衫襤褸却面露凶光的汉子跳將出来,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財!”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虬髯大汉,挥舞著一把生锈的环首刀,瓮声瓮气地吼道。
  胡遵等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行囊中的短刃
  身形微动,便欲结阵抵抗。
  他们虽是逃亡,但毕竟曾是军中精锐,骨子里的血性犹在。
  “且慢!”
  司马昭却突然出声制止,他的声音因疲惫而嘶哑。
  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胡遵,取些金饼予他们。”
  胡遵一愣,急道:
  “公子!区区毛贼,何足道哉!”
  “我等虽疲,解决他们亦非难事,何故……”
  司马昭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些虽然凶悍。
  但同样面有菜色的山贼,低声道:
  “匹夫之勇,徒耗气力。”
  “我等眼下首要之事,乃保存体力,隱匿行踪。”
  “而非与这些亡命之徒纠缠。”
  “钱財乃身外之物,不必吝嗇。”
  胡遵闻言,虽心有不甘,却知司马昭所言在理。
  司马家多年积累,財富惊人。
  他们此次出逃,携带的金银细软確实不少。
  他不再多言,从行囊中取出几块黄澄澄的金饼。
  上前几步,拋给那山贼头子。
  那虬髯头子接过金饼,入手沉甸甸。
  在日光下闪耀著诱人的光泽,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掂量著金饼,嘖嘖称奇:
  “嘿!倒是条肥羊!”
  “如今汉家通行的是那景元通宝,铜钱好使。”
  “可这黄澄澄的金子,走到哪儿都是硬通货,比那铜钱可金贵多了!”
  他倒也爽快,大手一挥。
  “弟兄们,让开路,放他们过去!”
  旁边一个瘦小机灵的山贼凑上前,低声道:
  “大哥,这帮人看著落魄,却隨手就能拿出金子。”
  “身上肯定还有更多好东西!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虬髯头子却瞪了他一眼,斥道:
  “糊涂!咱们道上混的,也得讲个规矩!”
  “雁过拔毛,细水长流。”
  “若是见一个抢一个,还都要灭口。”
  “消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走这条路?”
  “咱们还靠什么吃饭?”
  “再者,你没看见如今汉朝的官吏越来越多,巡查越来越严?”
  “前些日子黑风寨那伙人,不就是因为劫了官粮,杀人太多,被郡守派兵剿了。”
  “脑袋现在还掛在城门口哩!”
  “为这点金子把事情闹大,不值当!放他们走!”
  这番话,
  不仅让那瘦小山贼缩了缩脖子,也让正准备离开的司马昭心中巨震。
  他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那山贼头子一眼。
  连一处边地的山贼,都懂得“可持续发展”。
  顾忌官府威严,讲究“盗亦有道”。
  这汉朝对地方的控制与治理,看来確实已非昔日诸侯割据时可比。
  已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状似隨意地向那山贼头子问道:
  “这位好汉,敢问如今这河东郡的太守,乃是何人?”
  那山贼头子得了金子,心情颇好,倒也爽快。
  指著远处隱约可见的城郭方向道:
  “如今的太守乃是杜恕杜大人,可是个能吏!”
  “他乃是那位有名的尚书僕射杜畿杜伯侯的儿子,家学渊源,治理地方很有一套。”
  司马昭心中记下,拱手道:
  “……多谢相告。”
  隨即,不再停留。
  与胡遵等人加快脚步,朝著集市方向而去。
  然而,
  当他们终於抵达河东郡的治所安邑县城门外时,眼前的一幕却让司马昭如坠冰窟!
  只见城门旁的告示栏前,围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而对上面张贴的、墨跡尚且新鲜的数张海捕文书指指点点。
  那文书之上,绘有一幅虽略显粗糙,但眉眼间与他有六七分相似的画像。
  旁边赫然写著“缉拿钦犯司马昭”。
  以及“死活不论,赏金千金”等刺目的大字!
  司马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顶门,心臟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
  他猛地低下头,將斗篷的帽檐拉得更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同时用手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
  “胡……胡遵……”
  他声音发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吩咐下去,所有人……分散入城,莫要聚集。”
  “各自寻找落脚之处,首要之事,是打探消息。”
  “弄清朝廷……到底布下了多少罗网!”
  “诺!”
  胡遵也看到了告示,心知情况危急,立刻低声將命令传达下去。
  十余家僕默然点头,隨即三三两两,混入人流。
  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安邑城。
  司马昭则只带著一名最为机警的家臣,寻了一处位於小巷深处、看起来不甚起眼的茶肆。
  拣了个靠墙的阴暗角落坐下。
  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粗茶,竖起耳朵,试图从茶客们的閒聊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茶肆內人声嘈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谈论著各自的生计。
  然而,
  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两名身著皂隶公服、腰挎铁尺的官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一屁股坐在中央的桌子旁,用力拍著桌面,粗声嚷嚷:
  “店家!上茶!要快!”
  店家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准备。
  两名官差显然也是累了,一边等茶,一边旁若无人地閒聊起来。
  所谈內容,竟正是那缉拿司马昭的告示!
  “嘿,老王,看见城门口那画像没?”
  “司马家那小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没想到值五千金!”
  “够咱们兄弟快活好些年了!”
  一个年轻些的官差咂著嘴说道。
  那年长些的,被称为老王的官差嗤笑一声:
  “做你的春秋大梦!这等钦犯,是那么容易抓的?”
  “听说內阁诸葛首相亲自下的令,各地关卡都盯得紧呢!”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让咱们撞上。”
  “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升官发財指日可待啊!”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司马昭耳中。
  他只觉得脊背发凉,握著粗糙陶碗的手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內衫。
  他拼命低下头,恨不得將整个人缩进墙壁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好心的茶肆老板见司马昭二人衣衫破旧,面色憔悴。
  以为是落难的行人,心生怜悯。
  便端了一碟自家做的、不值钱的粗面点心。
  轻轻放在他们的桌上,低声道:
  “客官,看你们远来辛苦。”
  “这点小食,不成敬意,垫垫肚子吧。”
  这本是一番善意,却不想引来了那两名官差的注意。
  那年轻官差见店家先给司马昭这桌上了点心,而自己的茶却还没来。
  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勃然大怒。
  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响:
  “店家!你他娘的眼瞎了不成?爷们的茶呢!”
  店家嚇得一哆嗦,连忙赔笑:
  “官爷息怒,就上,就上!”
  “这就给二位官爷沏最好的茶!”
  “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年轻官差不依不饶,霍然起身。
  目光凶狠地瞪向司马昭这一桌,。
  这两廝后来的,凭什么先有点心吃?”
  “老子看你们就是存心怠慢!”
  年长官差也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著將脸藏在阴影中的司马昭二人。
  缓缓站起身,与同伴一起,形成了合围之势。
  他阴惻惻地开口道:
  “我说……看二位面生得很,不像是我们河东本地人吧?”
  “打哪儿来啊?”
  司马昭心中一紧,强自镇定,压低声音道:
  “我遮住脸,官爷如何看出面生?”
  那年轻官差冷哼一声,耳朵却尖:
  “哼!遮住脸?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还有,我听你方才与这伙计低语,口音里带著一股子蜀地的腔调!”
  “如今蜀地那边跑出来的钦犯可不少,你小子……”
  “该不会就是那画像上的人吧?”
  司马昭自幼隨父司马懿入蜀,多年下来,口音確实带著明显的蜀地特徵。
  这是他难以掩饰的破绽!
  他心中暗叫不好,正欲辩解。
  身旁的家臣连忙用一口地道的河內口音接话道:
  “官爷明鑑,我等確是河內人士,来河东投亲的。”
  “我家公子不幸染了恶疾,面上起了疹皰。”
  “怕惊嚇旁人,故而遮掩。”
  “口音也因此有些变化,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染病?口音变了?”
  年长官差显然不信,脸上疑色更重。
  “哼,巧言令色!”
  “老子偏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恶疾,见不得人!”
  说罢,竟直接伸手,就要去扯司马昭遮面的布巾。
  司马昭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声音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怒:
  “官爷!最好別看!”
  这一挡,更是激怒了官差。
  “岂有此理!”
  年轻官差暴喝一声:
  “乃公偏要看!看你搞什么鬼!”
  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
  司马昭又惊又怒,忍不住斥道:
  “汉朝的官吏,都是这般蛮横霸道的吗?!”
  “汉朝?”
  年长官差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眼中精光一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汉臣!”
  “你为何独独要说『汉朝』?”
  “莫非……你非我大汉子民?!”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司马昭心知自己情急之下失言,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起身,就想往外冲。
  “想跑?拿下他!”
  两名官差同时扑上,年轻官差更是死死抓住了司马昭的胳膊。
  死亡的恐惧与连日逃亡积压的屈辱、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司马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直被他在袖中紧握的短剑骤然出鞘。
  寒光一闪,如同毒蛇出洞。
  精准地刺入了那年轻官差的咽喉!
  “呃……”
  年轻官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司马昭。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鲜血汩汩涌出,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杀……杀人啦!钦犯杀人啦!”
  年长官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隨即发出悽厉的尖叫。
  连滚爬爬地衝出茶肆,边跑边喊。
  茶肆內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
  “走!”
  司马昭对那家臣低吼一声,两人撞开混乱的人群。
  夺门而出,发足狂奔。
  然而,
  他们刚衝出小巷,来到稍微宽敞些的街道,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原本还算平静的街道上,不知从何处涌出了大量的官吏、兵丁。
  他们反应速度之快,远超司马昭的想像!
  锣声四起,呼喝声不断。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瞬间收紧。
  “公子!这边!”
  家臣拉著司马昭试图钻入另一条更狭窄的巷道。
  但没跑出多远,就发现前后都出现了追兵的身影。
  “朝廷……朝廷何时养了如此多的官吏?!”
  司马昭看著那些不断匯聚过来的身影,心中充满了绝望与震惊。
  这与他记忆中官僚体系效率低下、人浮於事的印象截然不同。
  那家臣一边奋力挥剑抵挡逼近的兵丁,一边急促地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李翊执掌朝政后,大力扩充官吏规模,增设职位。”
  “明面上是细化政务,提高效率。”
  “实则是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州郡的控制,使其政令能直达乡里!”
  “我们……我们怕是难以脱身了!”
  司马昭闻言,心中悔恨交加。
  知道自己方才衝动之下杀了官差,已酿成大祸。
  “我……我衝动了!”
  他嘶声自责道。
  眼看追兵越来越多,那家臣眼中闪过一丝决。
  他猛地將司马昭推向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角,自己则转身,挥舞短剑。
  状若疯虎般冲向追兵,口中大喊:
  “公子快走!我来断后!”
  “记住,活下去!”
  “不!”
  司马昭目眥欲裂,但看著家臣瞬间被数把长矛刺穿的身体。
  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咬碎钢牙,借著杂物的掩护。
  连滚爬爬,如同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地逃窜。
  身后是家臣临死的怒吼和兵丁们的呵斥声。
  他不知跑了多久,钻了多少条骯脏的小巷。
  身上沾满了污泥和不知名的秽物。
  最终,在追兵的步步紧逼下,他走投无路。
  瞥见街角一个散发著恶臭的公共茅厕。
  也顾不得许多,一头钻了进去。
  蜷缩在最骯脏、最阴暗的角落。
  屏住呼吸,任由蚊蝇叮咬,污秽浸身,苦苦煎熬。
  外面是兵丁们来回搜查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臟骤停。
  他就这样,
  在这人间最污浊之地,躲藏了整整一夜。
  次日天明,搜查的声势似乎稍减。
  司马昭才如同从地狱爬出,踉踉蹌蹌地钻出茅厕。
  他浑身恶臭,衣衫襤褸。
  脸上、身上沾满了污渍。
  过往行人无不掩鼻侧目,投来鄙夷嫌弃的目光。
  强烈的屈辱感几乎將他淹没。
  饥渴和疲惫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摸索著,想找点吃的。
  看到路边一个卖胡饼的摊贩。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小块之前未及交给胡遵的金子。
  然而,这黄澄澄的顏色,在晨曦中太过显眼。
  他还没来得及將金子递给摊贩。
  几个一直蜷缩在墙角、目光贪婪地盯著过往行人的流民乞丐。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猛地扑了上来!
  “金子!他有金子!”
  “抢啊!”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司马昭身上。
  他本就虚弱不堪,如何是这些为了生存而红了眼的亡命之徒的对手?
  他被打得蜷缩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死死护住头脸。
  那些流民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甚至將他那件破旧的斗篷也撕扯而去,然后一鬨而散。
  司马昭趴在地上,浑身剧痛,口鼻溢血。
  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凭藉著求生的本能,一点一点,如同最卑贱的虫豸,向著城门口的方向爬去。
  泪水混合著血水和污泥,从他眼中汹涌而出。
  想他司马昭,出身名门。
  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受过如此非人的屈辱?
  不知爬了多久,
  他终於勉强爬出了安邑城,瘫倒在护城河外的荒草丛中。
  气息奄奄,意识模糊。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將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郊野外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以为终究难逃一死。
  “公子!是公子!”
  熟悉的惊呼声响起。
  司马昭猛地睁开眼,只见胡遵带著剩下的七八个家僕。
  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显然也是歷经艰险,个个带伤。
  但眼中都闪烁著找到主心骨的激动与看到他如此惨状的心痛。
  “胡……胡叔……”
  司马昭见到亲人,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嘶哑悲切,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委屈与无尽的痛苦。
  胡遵等人亦是唏嘘不已,眼圈泛红。
  他们连忙上前,小心地將司马昭扶起。
  拿出乾净的清水为他擦拭伤口,又取出隨身携带的乾粮——
  几张硬邦邦的胡饼,递到他手中。
  司马昭如同饿鬼投胎,一把抓过胡饼,狼吞虎咽。
  几乎连咀嚼都顾不上,噎得直翻白眼,胡遵连忙给他拍背递水。
  吃饱之后,体力稍復。
  但精神的创伤与肉体的痛楚却更加清晰。
  司马昭独自一人,默默走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
  看著水中自己那狼狈不堪、形同乞丐的倒影,怔怔出神。
  从白日到黄昏,再到星斗满天。
  他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往日的荣光,家族的仇恨。
  逃亡的艰辛,今日的屈辱……
  种种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翻腾。
  胡遵担忧地走过来,轻声道:
  “公子,夜已深了,露水寒重。”
  “还是早些歇息吧,保重身体要紧。”
  司马昭却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胡遵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却带著一种异样的力量。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著一种令胡遵感到心悸的火焰。
  那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胡遵,”
  司马昭的声音因哭泣和疲惫而沙哑不堪,却字字清晰,带著刻骨的恨意。
  “我司马氏,本是河內望族,累世公卿,门楣显赫!”
  “皆因那李翊老贼,构陷倾轧,使我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此乃灭门之恨!!”
  “而我司马昭,本应为魏国重臣,前程似锦。”
  “亦因李翊灭我故国,使我沦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此乃亡国之仇!!”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若不能报,我司马昭枉自为人,死后亦无顏见司马氏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
  胡遵看著司马昭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心中暗嘆。
  知道仇恨的种子已在此子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毒树。
  他只能劝慰道:
  “公子……您还年轻,来日方长。”
  “未必……未必没有机会……”
  司马昭惨然一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淒凉:
  “胡遵,不必虚言安慰於我。”
  “我岂不知?那李翊,如今权倾朝野,如日中天。”
  “便如同那天上的烈日,光芒万丈!”
  “而我司马昭,不过是苟活於地的萤火之光,微弱如尘。”
  “萤火之於烈日,何堪比擬?何谈復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著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去,给我寻些木炭来,要烧得最旺。”
  “然后熄了明火,取那通红炽热的核心部分与我。”
  胡遵一愣,不明所以:
  “公子要炭火何用?若要取暖,我等可生篝火……”
  “莫要多问,速去准备!”
  司马昭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胡遵虽满心疑惑,但还是依言找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
  用树枝夹著,小心翼翼地递到司马昭面前。
  在眾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司马昭竟猛地张开嘴。
  一把抓过那仍在冒著青烟、灼热无比的木炭,毫不犹豫地塞入了口中!
  “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伴隨著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司马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整张脸瞬间扭曲变形,眼球暴突,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隨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昏死过去。
  “公子!”
  “公子!!”
  胡遵等人嚇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上前。
  七手八脚地进行抢救,撬开他的嘴,倒入清水,拍打他的脸颊。
  良久,司马昭才悠悠转醒。
  但一张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
  再也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他的嗓子,已被那炽热的炭火彻底毁掉!
  胡遵泪流满面,捶胸顿足:
  “公子!您这是何苦啊!”
  “纵然报仇无望,也不该如此轻生啊!”
  司马昭却挣扎著坐起,虽然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喉咙如同刀割火燎,但他那双眼睛,却在夜色中亮得嚇人。他
  咧开嘴,似乎想笑。
  却只能发出更加难听嘶哑的“嗬嗬”声,显得无比诡异。
  他用力摆手,示意自己並非求死。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艰难地划写道:
  “非为轻生,乃为求生,为復仇。”
  胡遵看著地上的字,又看看司马昭那决绝的眼神。
  猛然间明白了过来,他失声惊道:
  “公子!您……您是要……”
  “毁容吞碳,改换音容,以避追捕?!”
  司马昭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是毫不动摇的疯狂与坚定。
  他再次用树枝写道:
  “汉室重仪容,毁之,则断仕途。”
  “然,眼下无逾活下去更重要者。”
  “此仇,必报!速行之!”
  胡遵看著地上那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跡。
  又看看司马昭那已被炭火灼伤、起泡的嘴唇和下巴。
  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无法挽回的决定。
  他深知,在极其重视容貌仪表、甚至將之与德行才能掛鉤的汉朝。
  一旦毁容,就等於自绝於仕途。
  绝於正常的社交圈。
  將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这是何等惨烈的决心!!
  “公子……您……可想清楚了?”
  “一旦……便再无悔路!”
  胡遵声音颤抖,做著最后的確认。
  司马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隨即猛地睁开,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头。
  然后將怀中一把贴身携带的、用於防身的短匕,塞到了胡遵手中,指了指自己的脸。
  胡遵接过匕首,手抖得厉害。
  他看著司马昭那年轻却已饱经风霜、此刻写满决绝的脸庞。
  想起司马氏往日的恩情,想起如今的血海深仇。
  终於把心一横,对周围同样面露不忍的家僕们吼道:“按住公子!”
  几名强健的家僕含泪上前,死死按住了司马昭的四肢。
  胡遵举起匕首,看著那锋利的刃口在月光下闪烁著寒光。
  又看了看司马昭那平静闭上、却微微颤抖的眼瞼。
  终於一咬牙,狠心划了下去……
  悽厉的、非人的惨嚎被毁坏的喉咙压抑成断续的呜咽。
  在寂静的河岸边迴荡,令人毛骨悚然。
  鲜血,顺著司马昭的脸颊汩汩流下。
  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襟,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用刑结束。
  胡遵等人如同虚脱般鬆开了手。
  看著地上那个满脸纵横交错、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已然面目全非。
  只能凭藉身形辨认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
  心中充满了悲愴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司马昭剧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带著血腥味和剧烈的疼痛。
  他颤抖著抬起手,摸索著自己那已经彻底毁掉、如同鬼怪般的脸庞。
  指尖传来的凹凸不平和湿滑粘稠的触感。
  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
  但隨即,便被更加强烈的恨意所取代。
  他挣扎著,用那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的气音。
  对著洛阳的方向,对著那遥不可及却又无处不在的仇人。
  发出了他生命中最恶毒、最坚定的诅咒:
  “李……翊……老……贼……嗬……嗬……汝……且……等……著……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