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咦,小钱怎么不笑?
  钱掌司看著寇梁、张石居,心中只觉得憋屈到了极点,面上却不得不露出笑容,僵硬道:
  “小……寇先生,我这次来,是专程代表靖安院,来表彰你的功绩,感谢你烽都所做的杰出贡献。”
  钱掌司只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简直是命犯太岁,倒霉至极。
  先是遇到张石居这个古怪老头,在司衡台吃了掛落,遭司衡长劈头盖脸一顿骂,在烽都官场都成了笑柄。
  还没缓过气来,又凭空蹦出来个新任掌院,和这老头交情也不浅,都没一起共事,就在大领导心里掛了號。
  钱掌司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正值用人之际,雷大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上面打报告,撤了自己的职。
  正因如此,钱掌司为了展现自己的价值,在大搜查中表现得格外卖力,说是殫精竭虑也不为过,这才勉强保住了位子。
  但钱掌司没想到,这边行动一结束,自己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上面就又来了指使。
  ——要他带人去医院,犒劳那位横空出世的少年英雄,顺便化解一些不愉快。
  栽到张石居、雷大壮手中,钱掌司知道自己惹不起这种大人物,多少还能有些安慰。
  可现如今,他居然要向一介小辈低头?!
  更何况,这个小辈几天之前,还只是他钱某人手下一个连编制都没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外聘人员?!
  钱掌司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更加难受,可难受又如何,要在官场中站得住脚,想不难受、不委屈,可能吗?
  钱掌司到底是老油条,拿得起、放得下,很快调整心態,语气就变得越发熟练,笑容也真诚得多。
  ——罢了,罢了,这小子走了运,老子惹又惹不起,不低头还能怎么样?
  他將礼品顺手放下,来到寇梁的病床前,拱手抱拳,低眉垂首,恭敬道:
  “之前的事,是钱某人做得不好,该向寇先生、张老先生赔罪,小小礼品,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张石居看不惯钱掌司的作风,直接把这人无视,寇梁则是直起身子,似笑非笑道:
  “钱掌司言重了、言重了,人来就是了,还带什么礼物,咦,李队长还有小赵,大伙都来了哈,坐坐坐。”
  在钱掌司身后,便是寇梁在巡捕司的一眾熟识故交。
  有此前帮他通风报信的赵巡捕、带过他出任务的李队长,也有以前在行动队的一眾同僚。
  寇梁面对这些人,面上笑意就浓郁、真诚得多,眾人见他无恙,也都笑起来,嘘寒问暖,一派其乐融融。
  寇梁在巡捕司这三年,一向是衝锋陷阵在前,敢为人先,勇於任事,又从来不爭不抢,自然人缘深厚。
  张石居注意到这一幕,目光动了动,他发现,寇梁在和这些朋友、故旧交谈时,很轻鬆就能掌握住局势,自然而然成为中心。
  在这个过程中,寇梁不需要展露任何源於自身实力地位的侵略性,眾人对他也只有信任、尊重,只要他开口,所有人都会耐心倾听。
  並且,无论是谁提出什么问题,哪怕声音再小,他都能及时地解答,对每个人都给予了同样的关注。
  这是一种不常见的领袖特质,有点像雷大壮,却又没有那么张扬、怒放,更加坚韧、內敛,刚柔並济。
  其实一直以来,张石居都认为,寇梁是天生的武人命,做考古也好、开公司也罢,都只是权宜之计。
  只是如今看来,就凭他这种性格,就算真的白手起家,也未必不能拉扯出一方基业。
  钱掌司见寇梁没有刁难自己,心中长出一口气,看到他和眾人打成一片,又不免有些忧心。
  目前看起来,那位雷掌院似乎很欣赏他,如果让他回到巡捕司,只怕就不是什么外聘人员了。
  那岂不是……?
  钱掌司目光闪烁,心里已有了盘算。
  这小子是个念旧情的,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多去那个福利院走动走动了。
  正好,司里有个普法宣传教育的活动,不如就把地点放在归化街?
  其实很早以前,钱掌司对寇梁这种念旧情的做派,向来是不以为然,一个人太记掛恩情,岂不是有徇私舞弊的苗头?
  这还算是巡捕吗?!
  当然,他从来不会这么想自己。
  只是现在,当钱掌司需要被“关照”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念旧情这种品质,也確有可取之处啊……
  聊著聊著,赵巡捕忽然感慨道:
  “梁哥,你这次立了大功,连带著我们也都沾了光,你要是还在司里,只怕……”
  赵巡捕瞥了眼钱掌司,不著痕跡,言下之意已很是明白。
  其余一眾巡捕都点点头,深以为然,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李队长也不例外,一脸惋惜。
  寇梁打死那蛇人之后,雷大壮便立即上任,藉此机会,发动了靖安院、巡捕司、湛卢司的全部武装人员,在全城范围內展开搜捕。
  几天下来,被剷除的玄教窝点,足有十一二处,这些巡捕虽然辛苦了些,却可以说是人人立功,当然喜不自胜。
  他们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寇梁这根导火索,大伙也不会有立功的机会。
  寇梁笑著摇头,语气意味深长,不疾不徐道:
  “巡捕司我是不会回去了,不过最近倒是有了些新想法,多半还要麻烦各位。
  “到时候別嫌弃我,人不在了,关係还在,感情还在嘛。”
  李队长知道寇梁是正话反说,让巡捕司这群弟兄记得,有事一定要找他,当即哑然失笑。
  “你小子,心气见长啊,好了,我们也就是来看看你,来来来,把横幅、奖章都拿上来,拍个照,你也好好休息。”
  司衡台的嘉奖,除了一个英雄头衔以外,还有实质性的十万星元,虽然比不上雷大壮的大手笔,到底也是一笔横財。
  这些巡捕来得快,去得也快,走完了程序,就风风火火地退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寇梁摩挲著“见义勇为英雄模范”的奖章,忽然一笑。
  “虽然没想著报復老钱,但看他突然来这么一出,心里还真挺爽的,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张石居是见惯了这种事,没有丝毫快意,只觉得无比厌烦,嗤笑道:
  “我这辈子,最烦和这种人打交道,看著就头痛,行了,你这一次出去,虽然臟腑受了伤,也无甚大碍,等会就出院,回去静养吧。”
  “福利院那边,王院长和孩子们,也都在等你,回去报个平安。”
  寇梁一听到福利院这三个字,就想起那些小豆丁,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明媚,不自觉地笑起来。
  他一把扯开被子,跳下床,活动了下筋骨,乐呵呵地道:
  “也是,有几天没给他们上课了,还怪想的,千里长驱、直取敌酋,固然痛快,但还是给他们讲课,来得更快乐。”
  张石居深以为然,感慨道:
  “建设总是比破坏有意义、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