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为虎作倀
  张景行睁开双眼,目光望向点火的书生,微微蹙了蹙眉头,他扭头看向张静清,却见师父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庙外风雨交加,吹的庙门“吱嘎吱嘎”作响,庙內火石相撞,在深夜谱写出一首令人心臟直突突的美妙交响乐。
  其中一个平头猎户似乎被这声音扰的有些烦了,忍不住出言道:“我说小兄弟,点不著就別点了行不,你不睡別人还睡呢。”
  书生恍若未闻,青白的手指依旧机械地敲击著火石,火星溅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双执拗的眼睛。
  “嘖,说你呢!”平头猎户提高音量“腾”地站起。
  “老二,坐下!”一旁年长一些的猎户拉了把平头猎户,隨后冲书生笑了笑,他脸上有著一条不知道是被什么动物抓出来的疤痕,一笑起来仿佛蜈蚣在扭动,很是嚇人。
  书生害怕的缩了缩,却依旧打著火。
  “小兄弟,不如你过来坐,我们这边儿火刚灭不久,还有些余温,下雨屋里潮,火不容易生的。”疤脸猎户长得哈人,说话却很温柔。
  “不了,多谢大哥美意。”
  书生说罢,又专注地敲打起火石来。
  “嘿,什么人吶这是!”
  “老二,算了。”
  这时,本就摇摇欲坠的庙门被猛地撞开,一对浑身湿透的中年夫妇踉蹌著跌入庙內。
  他们神態慌张,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那中年男人身穿一件灰布衣,脚下踩著板儿鞋,一进门就慌乱四顾,看到满脑袋包的张景行先是愣了愣,隨后目光移动到猎户三兄弟身上后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
  “太好了,好汉救命啊!”
  他“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作揖连连叩拜。
  “兄弟什么情况,你慢慢说。”猎户老二道。
  “俺娃…俺娃走丟了,大虫,林子里有大虫!大虫盯上了我们,我们跑,俺娃跑散了,他会不会被大虫吃掉……不!不会的,俺娃聪明…”
  中年男人气喘吁吁,越说越急,说到大虫时眼里冒著恐惧,说到娃时,带著哭腔,眼中生出绝望又转瞬把绝望强行压下,像是生怕自己不吉利的想法会成真。
  原来他们是准备去县城送儿子读书的,途径一处突感脊背发凉,扭头一看发现林子中有一条吊睛白额大虫虎视眈眈的盯著他们。
  他们自是夺路而逃,不幸又突遭大雨,慌不择路下三人跑散了,最终中年男人只找到了自己媳妇儿。
  虽然儿子还没找到,但后有虎追,他们也只能先躲进这座破庙里,正巧撞见了眾人。
  “大虫?”
  猎户三兄弟对视一眼,脸上都有著震惊。
  大虫就是老虎,古代人把万物分为“蠃、鳞、毛、羽、昆”,老虎就是毛虫,而人是蠃虫。
  猎户三兄弟作为山中討生活的老手,太明白这畜生的可怕了。
  力能撕牛,迅捷如电,上可攀树,下能泅水,还十分聪明狡诈,就差插上翅膀飞起来了。
  他们县上资歷最老的猎户,这辈子也仅仅打过一头较小的大虫罢了,这么多年了,那虎皮依旧放在家堂前,成天显摆。
  “三位好汉,你们是猎户吧,求你们发发慈悲,救救俺家娃儿吧!”
  中年男人对著猎户三兄弟一通磕头,每一下额头都直撞地面,“咚咚”作响。
  他媳妇也跟著匍匐在地,散乱的髮髻沾满泥水。
  “大哥,要不咱帮帮他吧。”猎户老二有些动容,他最见不得这些了。
  猎户老大没理他,伸手去扶那汉子。
  在触碰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常年打猎,身体壮的很,即便现在天气有些凉,也不至於如此才对。
  “朋友,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我们只是普通猎户,根本对付不了大虫,这样,等天亮了我带你回城里,找保卫团来帮忙。”
  “这这…这哪来得及啊,俺娃不晓得能不能坚持到天亮,三位好汉,求你们救救俺娃吧。”中年男人老泪纵横,抓著猎户老大的手连连哀求。
  “大哥…”
  猎户老二刚想说话,就被老大一个眼神懟了回去,猎户老三也赶忙拉著二哥不让其说话。
  这时,一直敲火石的书生终於不再敲了,他呼的起身,上前两步,挥舞手臂大义凛然道:
  “他们不帮你,我帮你,圣人云,见义不为,无勇也!”
  “我虽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也不会眼睁睁的看著蒙难之人求助而冷眼旁观,这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將无人为我摇旗吶喊!”
  “我等同为华夏儿女,理应互相帮助,有多少力出多少力,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见死不救?纵使身死也该无愧於心!”
  书生说得掷地有声,义愤填膺,满腔热血仿佛翻涌出来喷了猎户三兄弟一脸。
  猎户老二脸上滚烫,一副热血上头的架势一把甩开老三的手,面对老大的阻拦他质问道:
  “大哥,难道我们还不如这文弱书生了?他都有胆,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怕个鬼?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猎户老大望著弟弟倔强的面容,又瞥了眼那神情亢奋的书生,终於长嘆一声,“罢了,老三抄傢伙,咱们陪这位大哥走一趟。”
  “多谢好汉!多谢恩公!你们的大恩大德俺一辈子都不忘。”中年夫妻俩连连拜谢,喜极而泣。
  而正当猎户三兄弟要隨著他们离开破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劝你们还是坐下吧。”
  这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猎户老大顺著声音看向那说话的年青道士,不由问:
  “这位小道爷,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事儿你们管不了,去了也只是给那条大虫添口食。”张景行淡淡道。
  猎户老二感觉受了被轻视,不满道:“我们兄弟自幼打猎,纵使擒不下那猛虎,驱赶定是没有问题,不帮忙就別说风凉话了。”
  “嘖,听不懂好赖话?让你们別去消停待著得了。”张景行不懂同是兄弟,那老大看著挺精明,这老二怎么虎逼朝天的。
  书生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张景行的態度,“出家之人,慈悲为怀,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阻挡他人行善,不怕遭天谴吗?”
  闻言,张景行嗤笑一声缓缓起身,平静的目光落在书生身上,无形的威压令其后退了几步。
  “首先,老子不是出家之人,其次,你鬼话连篇忽悠他们就得了,还想pua我?我一眼就看穿你不是人!”
  听到这话,猎户老大神色骤变,常年在山里搏杀练就的直觉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小道爷,你这话的意思?”
  “字面意思。”
  得到答覆,猎户老大一把拽住两个弟弟的衣领,连退数步远离书生,粗糙的大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柴刀,眼中满是警惕凌厉之色。
  “大哥?”猎户老二发出疑问,却被老大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见自己大哥真生气了,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却也不敢吱声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看到中年夫妻与书生在这一刻变了面相,原本的焦急与担忧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好似恶鬼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