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准备
  第二天,晨光未现。
  红云庙內已是人影幢幢。青石板上脚步声杂沓,眾弟子或负剑疾行,或执符低语,皆在为征伐雾岗河筹措法器。
  可惜许戒甲呆的时间不长,囊中羞涩。
  “咚——”
  铜钟惊响。
  许戒甲抬眼望了望灰濛濛的天,暗叫一声不好:“差点误了时辰!”他忙折回屋里,小心揣好那捲《金刚坐禪》经,转身快步往木塔走去。
  老翁依旧枯坐,对著塔碑出神。
  “前辈,卷中內容弟子已熟记,今日特来归还。”许戒甲语气带著几分恭敬。
  苍怀梦说过,此人叫邓扶光,是二代庙主池锦的弟子,亦是洪冬荣的师弟。
  “用了两天,记性尚可。”老翁目光未离塔碑,隨口问道:“今日怎没听见晨读的声响?”未等回答,他袖袍一抖,三枚铜钱叮噹落地,面色骤然一变:“血光冲霄,庙里...可是出人命了?”
  “前些日子,观主带师兄们缉拿邪修,途中遇阻,折了三位师兄。今日正是要去討回血债。”
  “去哪?”
  “雾岗河擒蛟龙。”
  许戒甲如实相告,心下却惊异老翁对庙中事全然不知,仿佛一生都困在这方寸木塔之內。
  “雾岗河....”
  邓扶光听罢长嘆一声。
  接过经卷时,腰间木牌“咔”地一声裂开道细缝,一只衔著书卷的木鸟扑稜稜飞出。
  “那蛟龙是外来的寒蛇跟脚,额上无角,只生一对冰晶犄骨。听闻它化蛟蜕皮时,借了不周山剑派修士一道剑气,故而斗法比寻常蛟龙要弱几分。”
  “多谢前辈指点。”
  “无妨。”
  老翁深深看了许戒甲一眼,连连摇头:“雾岗河內精怪繁杂,有善亦有恶。望你入河时...手下留情。我等修行道门正法,当持中和之道,切莫被戾气蒙蔽,误入歧途。”
  说罢,他从腰间摸出一面古朴木牌递来:“拿著吧,或许能帮上点忙。权当...是庙里给你们的补偿。”
  补偿?
  许戒甲心中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
  “你走吧....”
  话未落音,天际已有红云翻涌。
  洪冬荣踏云而至,额上金目扫过二人。邓扶光顿时收声,轻咳一声道:
  “师兄来得正好,师弟正考校晚辈经义呢。”
  “有劳师弟费心。”
  洪冬荣含笑点头,取出一本古书,书页翻动间,密密麻麻的丹方文字显露出来。
  许戒甲见此,当即告退。
  走出不远,身后忽闻草木疯长之声,回头一瞥,只见那老道竟以“枯木逢春”之术催生出一套桌椅。
  这等修为...
  怎会困守木塔?
  片刻后,许戒甲已走远。
  “嗖——”
  七片黄符自邓扶光袖中无声飞出,布下一圈隔音屏障。
  “坐著说吧。”
  “嗯。”洪冬荣点头坐下,將那本古丹书推过去,“前几日去县城,与其他门派修士换的,都是些丹药方子,师弟閒来可翻翻。”
  “多谢师兄。”邓扶光將古书收好,终究按捺不住,抬头直视洪冬荣:“师兄,收手吧!”
  “.......”
  短暂的死寂。
  洪冬荣默默起身,缓缓摇头:“我已无路可退。”
  “当真到了这般地步?”邓扶光目光沉沉,“师兄...杀了多少人?”
  “六个弟子,十三个散修,八十二个村民。”
  “没了?”
  “还有一人。”洪冬荣迎著邓扶光的目光,嘆息一声,“地母宗先前派来论事的巡检,似乎察觉了些端倪。我便用黄沙幡迷了他心神,將其焚尸灭魂了。”
  “地母宗.....”
  邓扶光一听这名字,双腿一软,当场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此界支柱。
  一寺一院一剑派,三宗一门一梦泽。
  执牛耳者,正是界主所立的地母宗。此宗擅梳理地脉,培育灵山,诸派皆须遵其法度。
  “师弟,早做打算,离开此地吧。”洪冬荣望著木塔上“守心如镜”四个斑驳大字,终是嘆了口气,“碧竹县的事,上头已有所察觉。我若不能在短期內突破金丹,此事...绝无转圜。”
  “还需多久?”
  “地母宗的巡查修士,每三年回宗述职一次。”洪冬荣掐指细算,摇头道,“运气好些,尚有一年;运气差些...恐怕只剩八个月了。”
  “八个月....”邓扶光长嘆,声音乾涩,“还差多少...才能搏那一线之机?”
  “血精凝聚尚需三月。若將庙中弟子尽数炼化,魂精也勉强凑齐。”洪冬荣迟疑片刻,声音低沉,“但那破丹之阵...至今仍缺一枚主引。”
  “还缺何物?”
  “缺....”
  洪冬荣凝视邓扶光,久久无言。
  邓扶光瞬间瞭然,终是长嘆一声,带著无尽的疲惫:“你我同门一百二十三载,一同筑基...如今我油尽灯枯,师兄却尚存破境金丹之望....罢了。”
  “多谢师弟成全。”
  “能否...再缓些时日?”邓扶光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怀中的古书书脊,挤出一丝笑,“我还想...再看看这些东西。”
  “都依你。”洪冬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八月初三,是师傅的忌日。待过了那天...我便动手破境。”
  “好。”
  邓扶光抬起手臂,轻轻放在洪冬荣额间那只金目上:“一路走来,见惯了生离死別,同门师兄弟一个个凋零...这求道之路上,终究只剩师兄一人独行了。”
  “师兄...你可曾想过放弃?”
  “只剩一人又如何?”洪冬荣缓缓摇头,眼神愈发坚毅冷硬,“求道者,本就该...死於道上!”
  ...............
  残阳如血。
  许戒甲在房中摊开仅有的三件物事。
  原身留下的家底实在微薄,除了些灵石,像样的法器仅存一只镇魂铃。可惜此铃与水尸斗法时已损,如今放出的音波微弱黯淡,形同废铁。
  “定魂钉,蜃阴寿衣,木牌。”许戒甲看著地上这三样,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
  定魂钉,十二根一套,能钉人神魂。
  这还是击杀水尸时捡来的战利品,经过数日祭炼,勉强堪用。
  寿衣自不必多说。
  “可这木牌...”许戒甲想到老翁先前动作,指尖用力一捏,木牌应声碎裂,露出一张摺叠的黄符。
  符上硃砂书就五字:
  小挪移虚符。
  “此番真是受了天大恩情。若能活著回来,定要好好报答老翁。”得了这张保命符籙,许戒甲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欢喜地拿在手里反覆端详,才小心翼翼藏入袖中,確保隨时可取。
  “呼~!”
  將剩余零碎收进包裹,许戒甲长长吐了口气。
  “庙主杀人越发频繁了。这次征討雾岗河,还不知要折进去多少师兄师姐。我必须抓住机会拿到龙涎。”
  “至於青萍,云鹤.....”
  “唉。”
  一声嘆息,带著化不开的悵惘。
  过往点滴浮现。
  云鹤身为大师兄,修行上多有照拂;与青萍更是数年交情。
  若要他此刻转身就走,只顾著自己逃...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墙外忽传嗤笑:“自身难保,还想拖家带口?凭你这点微末道行,顾好自己已是侥倖,偏要揽这浑水,当真嫌死得慢?”
  他抬眼看向苍怀梦,目光清亮,“我知道自己道行浅,没本事带他们逃出生天,可至少得提个醒,让他们知道,庙里的天,早就黑了。这点微薄力气,总能尽的。”
  说罢將铜钱揣回袖中。
  “带不带人,是心;能不能带,是能。心若不诚,纵有通天本事,走的也是死路。”
  “况且,不过提醒人家,说一句话的事。”
  “你怎就这小心眼?”
  此话一出。
  墙內的黑影淡去,没了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