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鬼、苍怀梦
  烛火猛地一暗。
  一道佝僂黑影自墙根渗出,如墨入水,缓缓晕开。屋內温度骤降,烛焰缩成豆大一点,映得许戒甲面庞半明半暗。
  “小傢伙,又见面了。”
  “嗯。”
  许戒甲指间经书未合,只抬了抬眼,神色静如古井。
  苍怀梦,这老鬼自称被上任庙主池锦囚於枯井。两年前许戒甲误闯后山,破开禁制误將他放出。
  庙主用弟子炼邪法的事,也是他透露的风声。
  “数月不见,你身上的血气倒重了不少。”苍怀梦咧开嘴笑,“难怪洪冬荣肯传你根本经。”他猛地凑过来,深深嗅了嗅,“那些专修走阴的修士都不敢隨便闯地府,你一个门外汉,倒能活著回来?”
  许戒甲眸色微沉。
  穿越之秘、生死之变,自然深藏心底。至於阴气缠身?
  全推给那“走阴之术”便是。
  至於他会不会。
  那就另说了。
  “前辈这回过来,总不只是为了敘旧吧。”他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苍怀梦吐出一口阴雾,那雾气在房樑上打了几个旋,迟迟不肯散去。“你且细看这观想图,认得画中是谁?”
  许戒甲眉头一蹙,急忙展开画册。泛黄的纸页上,有雷火灼烧的痕跡。
  画中金刚——
  怒目圆睁,三头六臂各握法器;
  身披梵文金甲,足踏九品莲台;
  眉心一点硃砂红如血,周身祥云混著火痕,更添几分说不清的神异。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苍怀梦嗤笑一声,忽地咳出一口阴血,溅在画上。血雾腾起,竟凝成洪冬荣的法相:
  额生狰狞肉角,口吐分叉长舌,哪还有半分金刚宝相?
  许戒甲喉结滚了滚,强压著心绪道:“这么说...庙中师兄们...”
  “除去云鹤、重明、洪峰修的是真金刚。”苍怀梦將血雾吸回体內,声音沙哑,“其余人...不过是他的炉鼎罢了。这里面,原本差点就有你一个。”
  “我....”
  许戒甲脸色骤变。
  老鬼没理会他的神色,自顾往下说:“前些日子,一伙邪修驱著水尸,在雾岗河底掘出座古水宫。虽被那蛟龙占了,可散落的好东西...也不少呢...”
  “我帮过你两次。”苍怀梦猛地撕下一片魂体,疼得面容扭曲,“这次该你帮我了,去河底...帮我寻一颗珠子来。”
  许戒甲接过鬼皮,迟疑道:“可庙里只剩三位弟子,我若擅自离开......”
  “我修有梦术,后日你师傅就回。”苍怀梦气息越发虚弱,“他定会派你们下河...到时你主动请缨便是。”
  许戒甲攥紧手中鬼皮,喉结上下滚动:“还有一事.....”
  “囉嗦的傢伙,快说!”
  “前辈可知除了《金刚坐禪》,庙里还有其他杀伐手段?”
  金刚坐禪——
  他本想倚仗此功增强实力,可方才所见,那观想图竟显化洪冬荣的本相!
  这哪里还是正经功法?
  “有倒是有。”苍怀梦忽然冷笑,“可红云庙以《金刚坐禪》为根基,此功未至小成,其他云法、拳脚皆是空中楼阁!”
  “这...”
  许戒甲面色难看。
  苍怀梦眼睛一直瞟著窗户,嘴皮哆嗦著,已飘向窗外:“你是去过阴间的人,魂魄沾著地府气息。洪冬荣不过个筑基修士,他显化的修罗恶鬼,怎抵得住你那源自九幽的气息?只是...你这气息会日渐消散,怕是...难以为继....”
  话没说完。
  一阵阴风卷过。
  烛火猛地一晃,再定睛时,窗前已空无一人。只剩半片残破的窗纸,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
  “戒甲,睡了吗?”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许戒甲正盘膝调息,忽闻门外环佩轻响,开门一看,竟是青萍师姐。
  “师姐深夜过来,可是有要事?”许戒甲侧身让开。
  青萍眼波流转,指尖绕著发梢打转:“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瞧瞧师弟?”她忽然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扫过许戒甲耳畔,“莫非....你屋里藏了人?”
  这话一出口,许戒甲耳根微微发烫,正了神色道:“师姐说笑了。修行之路漫漫,师弟不敢分心在儿女情长上。”
  相处这几年,他对这位师姐,原也存著几分难言的情愫。
  “哼!”青萍轻哼一声,衣袖带起阵风,径直踏入屋內。她熟门熟路地拿起茶壶,眼角却瞥见地上摊开的画册,“我就知道你在偷偷用功。”她背过身,声音里带著点嗔怪,“可惜某些人啊,连句『师姐请进』都不肯好好说。”
  “师姐误会了,我只是...”
  “罢了。”青萍转过身时,脸上的嗔怪已敛去,正色道:“坐禪之法不好学,师姐今日便先给你开个头。”她指尖泛著青光,“这法子次序千万乱不得,得先练坐禪,再修观想。”
  许戒甲会意,连忙上前为她揉肩:“师姐教诲,师弟自是谨记於心。”
  “还算懂事。”青萍牵起他的手走向床榻,裙裾如莲叶舒展。她盘膝而坐,示意许戒甲在对面蒲团落座:“我在床上,你在地下。跟著我说的做,且莫心思外出。”
  “坐禪,首先静心。”
  “接下来.....”
  青萍瞳孔浮起两朵莲虚影,指尖点向许戒甲眉心。
  “闭目守神,先找到气海三寸下那点暖意.....”她指尖青光陡然亮起来,可就在触到许戒甲眉心的剎那,青萍突然剧烈颤抖,瞳孔里的莲碎开,露出个蜷成一团的小鬼。
  “师姐?”
  “没....没事。”青萍强撑著镇定,脸色却已发白。她望著许戒甲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是突然清醒,又瞬间蒙上迷雾,“你....你这呆子....”她声音发著颤,“修行最忌分心,总这样,何年何月才能修成?”
  “师姐教训的是。”许戒甲接连点头。
  “今晚就到这吧,唔....我身子有些不舒服。”青萍抽回手掩在袖中,声音还在发颤,“心浮气躁怎么修行?你得多去木塔读些经书。”
  她起身一急,带翻茶盏。
  也没收拾,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
  “师姐!”
  见她走得这般急促,许戒甲推窗而立,掌心忽有几缕阴气丝丝缕缕缠上来。
  “由死而生....”他喃喃自语。
  先前魂游地府沾的阴气,竟能震碎坐禪法里的邪异!
  呼!
  呼呼!
  阴风骤起,烛火“噗”地灭了。
  许戒甲低头的瞬间,屋內温度骤降。月光下,他的影子忽然扭曲变形,竟隱约显出一尊模糊虚影。
  “由阴到阳,由死而生。”
  “先前穿越,走过地府,踏过黄泉,这魂魄早已不同。哪像苍怀梦所言,阴气会日渐消散...难不成,我成了个异数?”
  “至於那金刚坐禪法....”
  “暂且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