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0年的第一口空气
  剧烈的疼痛像一把钝斧,反覆劈砍著陈默的太阳穴。
  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颅骨內部的抽痛和嗡鸣。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著一层磨砂玻璃。
  涌入鼻腔的是一股带著硫磺气息的劣质煤烟味,混杂著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味。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
  盖在身上的被子触感粗糙坚硬,带著一股阳光暴晒后的尘土味儿。
  他偏过头,视线艰难地聚焦。
  土黄色墙壁映入眼帘,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土坯。
  糊著窗户的,不是玻璃,而是发黄的旧报纸,上面模糊的铅字標题勉强可辨“……实现四个现代化……”。
  窗框是深褐色的木头,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木质本来的纹理和虫蛀的痕跡。
  窗台上放著一个边缘磕掉了几块搪瓷的白色脸盆,盆底印著一个褪色的红双喜。
  墙上贴著一张年画,画著一个抱著大鲤鱼的胖娃娃,顏色已经黯淡发旧,仔细看去,角落印著“1979”的小字。
  “这是……哪儿?”
  陈默的喉咙干得发紧。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头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
  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桌子,一把同样破旧的椅子,墙角堆著些杂物。
  桌子上放著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著鲜红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旁边还有一个竹壳暖水瓶。
  这不是2025年!不是他那间虽然不大但整洁明亮的出租屋!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低头看向自己:穿著一身深蓝色的、洗得发白、明显过於宽大的工装,布料粗糙。
  他慌忙摸遍全身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左边內袋里,摸到一张摺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纸片。
  他颤抖著掏出来展开。这是一张介绍信的下半截,字跡模糊不清,纸张泛黄髮脆,只能勉强辨认出“陈默”两个字,还有几个像是“探亲”、“公社”的残字。
  上面的公章和关键信息都缺失了。
  “哐当!”
  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声从门外传来。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迅速將破纸片塞回口袋,强作镇定地躺回床上,闭著眼睛。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著深蓝色斜襟布衫、头髮白的老大娘探进头来。
  她眼神里带著一种长久生活在匱乏和谨慎中养成的警惕。
  “醒了?”老大娘的声音带著浓重的地方口音。
  陈默装作刚刚甦醒的样子,再次睁开眼,茫然地看著她:“大娘……这是……哪里?”
  “临江县城边上,李家洼。”
  老大娘走进来,手里端著一碗冒著微弱热气的、浑浊的液体,像是很稀的米汤。
  “三天前,俺家老头子去镇上拉煤,在路边沟里看到你,叫也叫不醒,浑身滚烫,看著可怜,就给弄回来了。你是哪疙瘩的人?叫啥?咋晕在路边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来,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昏迷在路边?临江县?1980年?他瞥见墙上那个“1979”的年画,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几乎被锤实了。
  他穿越了!回到了1980年!
  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失语。
  “问你话呢!”
  老大娘的语气加重了些,带著审视和不耐烦。
  她將碗放在桌上,浑浊的米汤晃荡了一下,“家里粮票金贵,可养不起閒人白吃饭。”
  “粮票”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陈默一下。
  他猛地想起这个时代的关键特徵——票证经济!
  没有粮票,寸步难行!
  “我……我叫陈默。”
  他努力模仿著一种不太標准的普通话,试图掩盖自己的口音。
  “我……我是从北边来的,知青,回城……回城探亲的。”
  “知青?”
  老大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探亲?介绍信呢?证明呢?”
  “证明丟了……路上……遇到点事,都丟了,介绍信也被撕毁了。”
  陈默做出懊恼又虚弱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头,“脑袋磕了一下,好多事记不清了……就记得要去临江县城找亲戚。”
  老大娘盯著他看了足足十几秒,最终,她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虚弱的模样和空荡荡的口袋,让她觉得没什么油水可捞,也构不成太大威胁。
  “哼,知青……”
  她撇撇嘴,显然对这个群体有著复杂的观感,“行了,先把这碗糊糊喝了,暖暖肚子。醒了就好,醒了就琢磨琢磨咋办吧。俺们家也难,多一张嘴……”
  她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白吃白住。
  她把碗往陈默面前推了推。
  那碗所谓的“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飘著几颗煮烂的米粒和不知名的野菜叶子。
  陈默强忍著胃里的翻腾和心中的苦涩,道了声谢,接过来小口喝著。
  温热的液体滑过乾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是生存的冰冷压力。
  他看著碗里浑浊的倒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陌生的1980年,他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钱、没有粮票的“黑户”。
  活下去,成了最迫切也最艰难的任务。
  窗外,隱约传来远处广播喇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播报著什么。
  像另一个世界的迴响,无情地印证著这个残酷的现实。
  一碗稀薄的糊糊下肚,带来的热量转瞬即逝,飢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更紧地攥住了陈默的胃。
  老大娘收走碗时那“哐当”一声轻响,仿佛也关上了他暂时安稳的门。
  他知道,必须儘快离开这里,找到自力更生的办法。
  趁著老大娘出去忙活,陈默挣扎著下了床。
  身体虽然年轻,但三天昏迷加上飢饿,让他脚步虚浮。
  他扶著土墙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1980年临江县郊外清冽的空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视野豁然开朗,却是一片陈默只在歷史纪录片和老照片里见过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