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爸爸,你真了不起。」
  第105章 “爸爸,你真了不起。”
  迪菲亚集团的仓库办公室里,煤油灯烧了一整夜。弗瑞斯伯爵和他的两名会计,眼窝深陷,手指上沾满了墨水,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们面前的长条桌上,堆满了写得密密麻麻的名册。
  “老板,统计出来了。”弗瑞斯將最后一份匯总报告推到范德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截止到昨晚关门,我们一共招募了一千二百八十一人!”
  他用肥胖的手指点著报告上的数字:“根据布罗克大师和瓦格雷大师的评估,我们划分出了三个等级。a级,一百一十七人。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师级石匠,可以直接投入最核心的工程。
  赫加尔·火拳就在里面,评估结果是『a-』,力量和基础手艺顶级,但需要学习新知识。”
  “b级,八百九十二人。这是主体。他们有基础,但技术需要更新,或者身体状况一般。他们將是『迪菲亚建筑技术学院』的第一批学员。”
  “c级,二百七十二人。年老体弱,或者有残疾。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全部分配到后勤、仓管和预製件打磨车间。”
  弗瑞斯拿起另一本帐册,脸上的肉开始颤抖:“但是,老板,成本-按照这个薪资標准,加上食宿和培训开销,我们每天的硬性支出,就超过两百个金幣!”
  “三天后,军方的第一笔工程款就会到帐。”范德看都没看帐册,他的目光落在一张新绘製的图纸上,“弗瑞斯,你的眼光不能只盯著钱袋。这批人,是我们的“固定资產”。我们现在投入的每一个铜板,都是在为这台机器添加燃料。”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外。
  一千多名工人已经在仓库前的空地上集结完毕。
  他们换上了统一发放的灰色粗布工装,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麻木。
  他们站得歪歪扭扭,像一群刚被赶出羊圈的羊。
  范德没有发表任何演说,他只是通过一个铁皮扩音器,下达了简单的指令。
  “a级工匠,出列!由布罗克大师带领,作为第一施工队。b级工匠,分为八个中队,由霍拉旭上尉负责整队。c级人员,由格罗斯带领,负责后勤运输。”
  “我们的第一个任务,不是修城墙。是为你们自己,建造一个新的家。”
  “自的地,东城门。出发!”
  一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出仓库区,向著东城门进发。这奇异的景象,引来了暴风城居民的围观。他们看著这支衣衫槛楼却纪律严明的“军队”,议论纷纷。
  东城门外的施工区域,已经被布莱恩·铜须的矮人山地步兵彻底封锁。空地上,早就堆放好了小山般的建筑材料。不是石头和砖块,而是数以千计的、尺寸完全一样的標准化木製框架、切割好的木板、成卷的油毡布和一桶桶黑色的防水涂料。
  工人们看到这些,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盖房子的。
  “这就是『迪菲亚標准”。”布罗克·钢砧洪亮的声音响起,“所有构件,都在我们的工场里预製完成。你们要做的,就是像拼积木一样,把它们组装起来。”
  a级工匠们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在新任“第一施工队队长”赫加尔的带领下,拿起图纸,开始研究。图纸同样简单明了,只有组装步骤和节点加固的示意图。
  “第一组,负责平整地基,铺设石基!”赫加尔大声吼道,他已经迅速进入了角色。
  “第二、三组,负责组装承重框架!”
  b级的工人们,在霍拉旭手下几名老兵的指挥下,两人一组,將预製好的木製框架抬到指定位置。他们发现,这些框架的连接处,都预留了卯和编號,只需要按照图纸上的说明,就能轻鬆地拼接在一起。
  蒸汽吊机被开了过来,將一捆捆的木板吊到正在成型的屋顶上。工人们用统一规格的铁钉,將木板固定在框架上。速度快得惊人。
  没有喧闹的爭吵,没有混乱的指挥。整个工地,就像一台巨大的、正在被调试的机器,虽然偶尔还有些磕绊,但已经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一排排长条形的、结构简单的营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地上拔地而起。
  到了傍晚,第一批可以容纳三百人住宿的营房已经封顶。虽然简陋,但它有坚固的屋顶,有可以开关的窗户,地面也铺了防潮的木板。
  格林姆·巴托罗拄著拐杖,站在远处,看著这一切。
  他身边的几个老石匠,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们一辈子都在和石头打交道,用精湛的手艺,费数月时间,才能建成一座坚固的房屋。
  而眼前这些人,只用了一天,就造出了一片“村庄”。
  “他们·这不是在盖房子。”一个老石匠喃喃自语,“他们是在——生產房子。”
  就在这时,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暴风要塞卫兵的护送下,缓缓驶入了工地。马车上,是暴风城王室的雄狮徽记。
  霍拉旭立刻上前,神情严肃。
  马车的门被打开,一名宫廷侍女走了下来,她身后,跟著几名僕人,抬著几个大箱子。
  “范克里夫先生,”侍女向范德行了一个屈膝礼,“王后殿下听闻您为工人们提供了新的住所,非常欣慰。她特意嘱咐我们,送来一些『乔迁礼物”。”
  箱子被打开。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崭新的、厚实的毛毯,一袋袋的白麵粉,还有几大桶散发著香甜气味的蜂蜜。
  “王后说,一个温暖的被窝和一顿甜美的晚餐,能让辛劳的人,拥有一个好梦。”
  工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呆呆地看著那些礼物。
  他们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王后,竟然会关心他们睡得暖不暖,吃得甜不甜。
  很快,毛毯和食物被分发下去,此时工人们脸上洋溢著的是一种混杂著受宠若惊和自豪的喜悦。
  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做的工作,是被王室认可和关注的。
  效率再次被提高上一个大台阶,这直接导致营房的建造工作只用了三天就全部完成,一座崭新的、充满活力的“城镇”拔地而起。
  这里的一切都与一墙之隔的旧城区截然不同。
  没有豌泥泞的小巷,只有笔直宽敞的、用碎石和煤渣铺成的道路。
  道路两旁,是一排排样式完全统一的长条形木屋,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军营的兵房。
  空气中闻不到污水和腐烂物的酸臭,取而代之的,是新木材的清香、食堂里飘出的肉汤味,以及远处工地上传来的、独属於迪菲亚三號特种水泥的淡淡硷味。
  清晨五点,尖锐的汽笛声会准时划破营地的寧静。
  工人们从温暖的毛毯里起身,在公共盥洗室用冰凉的井水洗漱。之后,他们会涌向巨大的食堂,用一个標准尺寸的木碗,换取一份標准的早餐:两大块涂著蜂蜜的黑麵包,一碗热气腾腾的燕麦粥,偶尔还会有几片咸肉。
  六点整,汽笛再次响起。a级工匠队在赫加尔·火拳的带领下,直接开赴城墙修復的核心区域。b级工匠队则在霍拉旭手下几名老兵的监督下,进行队列和基础体能训练,然后才被带到各自的实习岗位。c级人员则前往后方的预製件工场和仓库,开始一天的工作。
  整个营地像一台巨大的机器,在汽笛声的指令下,精准而高效地运转著。
  夜晚,当最后一缕夕阳的阳光消失后,营地里会再次亮起灯火。
  最大的几间营房,被改造成了教室。
  墙上掛著一块巨大的、涂了黑漆的木板,长条桌和板凳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里是“迪菲亚建筑技术学院”的夜校课堂教室之一。
  布罗克·钢砧,这位来自铁炉堡的矮人工程顾问,此刻正拿著一根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画著复杂的力学结构图。
  “混凝土,不是石头,也不是泥巴!”他洪亮的嗓音在教室里迴荡,“它是一种有生命的材料!从它加水搅拌的那一刻起,它就在不断地变化。前三个小时是初凝期,七天能达到设计强度的百分之七十,二十八天,它的强度才会达到顶峰!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养护”!就像你们养孩子一样,需要足够的水分和合適的温度!”
  台下,坐著近一百名b级工匠。他们白天劳作了一天,身上还带著汗味和尘土,但此刻,他们的眼神里没有疲惫,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黑板上的那些符號和线条,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什么叫“应力集中”,什么叫“抗剪强度”,什么叫“水灰比”,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钥匙,
  正在打开他们脑海中一扇扇尘封的大门。
  赫加尔·火拳坐在第一排。
  他块头太大,一条长凳几乎被他占满。
  他不像別人那样奋笔疾书,只是抱著手臂,死死地盯著黑板,眉头紧锁,似乎在用他那塞满肌肉的大脑,消化著这些抽象的知识。
  偶尔,他会突然举手,用他那瓮声瓮气的嗓音提问。
  “布罗克大师,如果我们在承重梁的底部,增加两根十二毫米的螺纹钢,是不是能將它的抗拉伸能力,再提高百分之十五?”
  布罗克会停下笔,看他一眼,然后用粉笔在图上飞快地计算几下。
  “想法不错,但你忽略了混凝土保护层的厚度。钢筋加多了,会挤占保护层空间,更容易锈蚀。更优化的方案,是改变钢筋的布置形状,用三角形结构来分散拉力。”
  这样的问答,在课堂上时常发生。
  从最初的茫然,到现在的激烈討论,只用了短短四天。
  第五天,发薪日。
  从中午开始,整个营地的空气就变得有些浮躁。
  工人们干活的力气似乎都大了几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仓库办公室的方向。
  下午收工后,食堂没有开饭。
  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弗瑞斯伯爵亲自监督著,搭起了一个高台。
  台上,只放著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是他和那两名战战兢兢的会计。
  桌子上,没有食物,只有三只巨大的、用铁链锁在桌腿上的木箱。
  当弗瑞斯用三把不同的钥匙,打开第一只木箱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箱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是刚刚从暴风城银行兑换出来的、崭新的银幣和铜板,在夕阳下反射出迷人的光泽。
  “迪菲亚集团,第一次薪水发放,现在开始!”弗瑞斯伯爵清了清嗓子,他很享受这种万眾瞩目的感觉,儘管他心里在为即將流出的巨额金钱而滴血。
  “a-007號,赫加尔·火拳!本周工时七十二小时,无违纪记录,全勤!薪水,二十一枚银幣!”
  赫加尔大步上前,从弗瑞斯手里接过那个装满了银幣的、沉甸甸的薪水袋。他没有当场去数,
  只是对著弗瑞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著身后那些眼巴巴看著他的兄弟们,高高举起了钱袋。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b-124號,巴奈特!培训工时七十二小时,理论课成绩优秀!薪水,三枚银幣五十铜幣!明天开始转为a级工人!”
  那个带著儿子一起来的瘦高男人,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接过钱袋,紧紧地在手里,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c-033號,巴克!后勤组,工具分抹,全勤!薪水,七枚银幣!”
  那个眼神比鹰还好的老人,平静地上前,领走了自己的薪水。
  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转身时,腰板似乎挺直了一些。
  领到薪水的工人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向旧城区。
  麵包店里,鬆软的白麵包被抢购一空。
  肉铺前,摊主掛出来的腊肉和香肠,第一次在天黑前就卖完了。
  布料店里,那些结实耐磨的布,成了最抢手的货物。
  一个刚拿到薪水的年轻工人,给他那臥病在床的母亲,买了一整只烤鸡。
  当他把那只油光亮、香气扑鼻的烤鸡放在母亲面前时,那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老妇人,浑浊的眼晴里,第一次流出了泪水。
  莉莉的父亲巴里,用他领到的第一笔薪水,给女儿买了一条崭新的、带著蕾丝边的裙子,还给妻子买了一瓶据说对咳嗽很有效的草药浆,
  那天晚上,他们那间依旧漏风的屋子里,第一次传出了笑声。
  范德带著梵妮莎,走在旧城区焕然一新的街道上。
  说焕然一新,是因为街道乾净了许多。
  迪菲亚集团的c级后勤队,专门组织了人员,每天清扫街道,疏通堵塞的下水道。
  虽然建筑依旧破败,但那种令人室息的腐朽气味,淡了许多。
  “爸爸,你看!”梵妮莎指著不远处,兴奋地喊道,
  莉莉穿著那条新裙子,正和几个小伙伴在街上玩耍。
  她们不再是在污水沟里玩泥巴,而是在玩一种用石子画格子的跳房子游戏。
  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著一种范德从未在这里见过的、叫做“快乐”的东西。
  看到范德和梵妮莎,莉莉有些害羞地跑了过来,对著范德,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范克里夫先生。”小女孩的声音细细的,“我爸爸说,是您给了他工作,我们家才能吃上肉。”
  “是你爸爸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莉莉。”范德摸了摸她的头,“去玩吧。”
  梵妮莎拉著范德的手,仰起小脸:“爸爸,你真了不起。”
  范德笑了笑,將女儿抱了起来。
  格林姆·巴托罗坐在碎石酒馆旁的一块石头上,看著眼前这番景象,眼神复杂。
  他已经看了整整一周。
  他看到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喝酒抱怨的伙计,如今脸上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他们不再麻木,不再怨天尤人,
  他们的动作或许还不够熟练,但他们的眼睛里,有了焦点。
  “老爹,你看什么呢?”赫加尔·火拳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
  他刚从工地上下来,满身大汗,手里还拿著一张写满了数字和符號的施工流程单。
  他现在是a级钢筋组的组长,手下管著五十多號人。
  “看一群傻子,被人用几个麵包和铜板就收买了。”格林姆的声音依旧沙哑。
  “三个银幣,不是几个铜板。”赫加尔纠正道,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在手里掂了掂,发出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这是我这周的薪水,足额的。弗瑞斯那个胖子,虽然抠门,但发钱的时候,一个子儿都不少。”
  他解开袋子,倒出几枚崭新的、印著暴风城雄狮徽记的银幣,塞到格林姆手里:“拿著,去买点好酒。別老喝“碎石酒馆』里那种马尿了。”
  格林姆看著手里的银幣,那冰凉的、沉甸甸的触感,让他有些恍惚。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了。
  范德带著霍拉旭走到他们身边,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说的,保护他们的方式。”
  格林姆沉默了片刻,沙哑地开口:“用钱收买的忠诚,也会因为更多的钱而背叛。”
  “那要看,除了钱,你还给了他们什么。”范德的目光,望向旧城区的远方,“有的时候,希望远比钱更重要。”
  整个贫民区,此时不再是只有劣质麦酒的酸腐气,而是瀰漫起了一种久违的、名为“生活”的香气。
  他们看到一个b级工匠,正蹲在地上,笨拙地给他五六岁的儿子,穿上一双崭新的、虽然粗糙但很结实的皮靴。
  那孩子踩在地上,高兴地跳来跳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老板?”霍拉旭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不。”范德摇了摇头,“这只是开始。”
  他说著,看向格林姆:“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真的就要一直这样下去?”
  “不然呢?”格林姆自嘲的笑了笑:“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重活干不动,精细活干不了。
  除了混吃等死,还能干些什么?”
  “我不需要你去做那些。”范德平静地说道,“格林姆,我准备成立一个『迪菲亚工人互助基金会』。”
  “什么?”格林姆愣住了。
  “所有迪菲亚的正式员工,每个月,从薪水里拿出百分之一,注入这个基金。集团,会再拿出同等数额的资金。”范德解释道,“这笔钱,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在工作中受伤、或者家里遭遇重大变故的工人。”
  “我不仅要教他们怎么盖房子,我还要教他们,怎么团结起来,建立属於自己的秩序。”
  格林姆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著范德,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年轻人所谋划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商人的范畴。
  “所以你的意思是”格林姆的眼中,首次有了一丝名为期待的情绪。
  “这个基金会,我觉得由你来管理就很合適。”范德笑的无比真诚:“记忆中我们合作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很公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