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最盛大的一场演出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蒸汽机房传来的、被墙壁过滤后变得沉闷的喘息声。弗瑞斯伯爵的嘴巴微微张开,他一直以为那座钟楼只是因为年久失修才破损的。
  “所以,任何在裂缝上涂涂抹抹的修復,都是自欺欺人。”范德放下木桿,“我们要做的,不是修补。是手术。一场『骨骼置换手术』。”
  他从桌上拿起另一卷羊皮纸,在结构图旁边展开。
  上面画著一套全新的、由交叉的线条和节点构成的框架结构。
  “这是我们的方案。”范德的声音沉静而有力,“我们將在钟楼內部,搭建一个独立的、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核心承重框架。就像这样。”他用红色的炭笔,將新框架的轮廓,覆盖在了旧的结构图上。
  “这个新框架,將绕过所有损坏的石柱,直接与相对稳固的地基相连。它会像一具新的骨骼,从內部撑起整座塔楼。钟室的重量、塔身的重量,將全部由这具新骨骼承担。而外面那些古老的石墙,將不再承重,它们会变成一件……漂亮的衣服。”
  “疯了。”瓦格雷·铁石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但眼神里的狂热却出卖了他,“在那么狭窄的內部空间里,搭建这么复杂的结构……那些混凝土和钢筋要怎么运上去?用手抬吗?”
  “用这个。”范德指向桌上的第三份图纸。
  上面画著瓦格雷和布罗克已经见过並亲手打造的那些器械——卷扬机、滑轮组、膨胀岩钉和安全吊带。
  “格罗斯,你挑选二十个最精悍、最不畏高的人手。他们將是我们的『蜘蛛』,负责攀上塔顶,固定钢索,清理危石。”
  “霍拉旭,你负责带领地麵团队。所有的重型预製件吊装,由你们亲自监督。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根缆绳断裂。”
  “布罗克、瓦格雷,所有的机械,由你们负责。我需要那台最大的蒸汽吊机,在三天之內,被拆解、运到钟楼广场,然后重新组装、调试完毕。它將是我们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它要在全暴风城的注视下,將一块重达十吨的预製拱梁,精准地吊到五十米的高空。”
  十吨。
  弗瑞斯伯爵感到一阵眩晕。
  他无法想像那个场面。
  “老板,”布罗克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个方案最大的难点,在於新旧结构的结合部。混凝土浇筑时会產生巨大的侧向压力,如果计算不当,可能会把原本就脆弱的旧石墙直接撑爆。而且,钢筋在潮湿环境下会生锈膨胀,几十年后,会成为新的隱患。”
  “问得好。”范德讚许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在关键的结合点,我们不用普通的钢筋。瓦格雷,我需要你用我们从荆棘谷带回来的瑟银,混合一定比例的铁和碳,为我打造三十根『瑟银合金锚杆』。它不会生锈,而且强度是普通钢铁的三倍。至於侧压问题,我们採用分段、分层浇筑法。並且,在浇筑前,我会亲自上去,標记出所有可以泄压的支撑点。”
  他的话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那是建立在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和经验之上的自信。
  “斯尼德从西部荒野发来的报告说,我们的水泥库存,足够把钟楼从里到外重新浇筑三遍。弗瑞斯伯爵,你的任务最重。”范德看向那位已经有些呆滯的贵族。
  “我?”
  “对,你。”范德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需要你,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把这场『修復工程』,炒作成暴风城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演出。你要让所有的贵族,都以拿到一张前排的『观摩券』为荣。你要让所有的商人,都认为错过这场演出,就错过了下一个能让他们发財的机会。”
  “我……我该怎么说?”弗瑞斯伯爵有些结巴。
  “你就告诉他们,迪菲亚集团,將向世人展示一种『点石成金』的链金术。我们將用泥土和沙石,重铸暴风的脊樑。告诉他们,法尔雷佛公爵和石匠工会的巴隆·石眉会长,將会亲临现场,见证这个奇蹟。”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
  核心成员们带著各自的任务和满脑子的震撼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范德一个人。
  他站在巨大的钟楼结构图前,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场手术,不仅是修復一座建筑,更是在挑战一个阶级的根基。
  法尔雷佛、巴隆·石眉,他们都是旧时代的石头。
  而他,要当著所有人的面,把这些石头,要么变成自己新建筑的一部分,要么……把他们彻底敲碎。
  他走到桌边,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漆黑的、有著银色纹路的海螺。
  入手冰凉,仿佛握著深海的寂静。
  他將海螺放到耳边,没有出声,只是在脑中,轻轻呼唤了那个名字。
  “伊莉扎。”
  片刻之后,海螺的冰凉感加重了一分,那带著一丝慵懒和玩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
  “小建筑师,这么晚了,是想让我帮你暖床吗?”
  “暴风城,钟楼广场,三天后日出时分。”范德无视了她的调侃,直接说道,“我准备了一场好戏,关於如何用泥土和沙子,在一天之內,搭建起一座宫殿的骨架。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
  海螺那头沉默了片刻。
  “哦?听起来,比看血帆海盗和黑水海盗打架有意思多了。”伊莉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真正的好奇,“你这是在正式邀请我,以『深渊女王』的身份,出现在暴风城的港口吗?”
  “不。”范德回答,“我邀请的,是一位对『新奇投资项目』感兴趣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商业伙伴。你可以带上你的望远镜,在运河对面的任何一栋建筑的屋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咯咯咯……”伊莉扎的笑声在范德脑中迴荡,“你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阴谋家了,艾德温。我喜欢。好吧,我会准时到场。我很想看看,你是怎么把法尔雷佛那张老脸,踩进你自己和出来的水泥地里的。”
  “再送你一个消息,算是我为你这场演出的门票钱。”伊莉扎的声音再次响起,“法尔雷佛的夫人,最近和铁炉堡的铜须王室搭上了线。她用三箱產自艾尔文森林的陈年葡萄酒,换取了一次与麦格尼·铜须国王的私人会面。他们在谈什么,我的人还没探听到。但你要知道,法尔雷佛这块石头,比你想像的,要根深蒂固得多。他毕竟,是一位家族传承了数百年的公爵。”
  海螺的冰凉感退去。
  范德放下海螺,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矮人区的方向。
  铁炉堡,铜须国王……
  法尔雷佛,你这张网,铺得比我想像中要大。
  但这没关係。
  网再大,也网不住一条能开山辟路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