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空无一人
  那只冰冷的手带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操控著他的手,將油门一踩到底!
  破旧的桑塔纳发出一声咆哮,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猛地窜了出去,一头扎进了那条灰雾瀰漫的、通往未知深渊的诡异之路。
  车灯的光芒,迅速被浓雾吞噬。
  省道旁,只留下几道歪斜的轮胎印,和一地冰冷的玻璃碎片。
  雨,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
  ---
  老陈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声失控的咆哮和引擎疯狂的嘶吼中。预想中的撞击、翻滚或者坠落的失重感並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滑。
  仿佛车子不是衝下悬崖,而是驶入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引擎的噪音消失了,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也消失了,甚至连那只冰手的触感也变得模糊不清。周围只剩下绝对的寂静,以及窗外那流动的、仿佛有生命的灰色浓雾。车灯的光柱被雾气吞噬,只能照亮前方几米模糊不清、不断扭曲变化的“路面”。
  他试图转动眼球,看向副驾驶。
  那张脸还在。但它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紧闭双眼,面容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挣扎和警告都已结束,它终於……回家了。
  回家?
  这个念头让老陈不寒而慄。
  他又试图感知后座。那股冰冷彻骨的怨念和存在感依旧盘踞在那里,沉甸甸的,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但它不再散发焦躁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满足感和悲伤。
  它成功了。它找回了脸,並且,正在“回家”的路上。
  而老陈,这个不幸的司机,成了它这趟归途最后的载体和……见证者。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恆。
  前方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
  昏黄的车灯勉强勾勒出一些轮廓——那不是岩石或树木,而是一些扭曲的、不断蠕动变化的阴影。有些阴影呈现出人形,但它们没有面孔,只是在雾气中无声地徘徊、伸展,像水底的倒影。偶尔,会有一两个阴影“看”向车子,老陈能感觉到空洞的“视线”扫过,带著漠然的冰冷。
  这里不是人间。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车子继续无声地滑行,仿佛行驶在一条由凝固的悲伤和遗忘铺就的道路上。
  突然,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点不同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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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微弱的、摇曳的……暖黄色。
  像一盏灯。
  一盏在无垠灰暗和冰冷中,孤独亮著的灯。
  隨著车子的靠近,那光点逐渐变大,隱约勾勒出一个低矮建筑的轮廓,像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路边的、风格陈旧的小屋。
  老陈感觉到,后座那一直沉寂的冰冷存在,忽然波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传递开来——是近乡情怯的颤抖?是终於抵达的释然?还是……更深沉的痛苦?
  那只一直按在老陈手背上的冰手,微微动了一下,带著他的手,轻轻转动方向盘。
  车子偏离了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灰雾主路,滑向那栋亮著灯的小屋。
  车速慢了下来,最终,在距离小屋门口几米远的地方,完全停住。
  引擎熄火了。
  车內车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扇小窗里透出的、温暖的灯光,无声地映照著这辆来自阳间的破旧汽车。
  后座传来了响动。
  是衣物摩擦的声音。很轻。
  老陈僵坐著,不敢回头。他能从车內后视镜里看到,后座那个白色的身影,缓缓地、姿態有些僵硬地……移动著。它似乎……正在整理著什么。
  然后,他听到了车门把手被轻轻扳动的声音。
  “咔噠。”
  后车门开了。
  一股与周围灰雾同源的、但更加阴冷的气息涌了进来。
  那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车外,站在了那片被暖黄灯光照亮的、虚无的地面上。
  老陈死死地盯著后视镜。
  他看到了它的背影。
  依旧是一身湿透的白裙,但这一次……它不再是空荡荡的脖颈。
  在那断口之上,安放著的……正是他从泥泞草丛中捡起的那张脸。
  皮肤死白,眼睛紧闭,表情平静。
  那张脸,此刻严丝合缝地“长”在了它的脖子上,仿佛从未分离。它成了一个“完整”的存在。
  它静静地站在车外,面朝著那栋亮著灯的小屋,一动不动。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它(她?)的侧影,那湿漉漉的白裙紧贴著单薄的身体,竟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哀伤。
  老陈屏住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它会走进那栋屋子吗?那里面有什么?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著乾净小裙、扎著两个羊角辫、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探出了半个身子。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怀里抱著一个旧的掉了毛的泰迪熊。
  小女孩脸上带著纯真的、期待的笑容,朝著车旁那个白色的身影,清脆地喊了一声:
  “妈妈!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老陈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妈妈……
  那个……东西……是这个小女孩的……妈妈?
  车外,那个顶著平静面孔的白色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朝著小女孩张开了苍白的手臂。
  它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带著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
  小女孩欢快地笑著,迈开小短腿,朝著那个冰冷的怀抱跑了过去。
  老陈眼睁睁地看著,看著小女孩扑进了那个白色身影的怀抱,將头埋在了那湿透的、散发著腐朽气息的裙摆间。
  白色身影的手臂,僵硬地、却又无比珍惜地,环住了小女孩。
  它(她)依旧没有说话。
  但老陈却清晰地听到,或者说,是直接在他灵魂中响起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终於抵达的……
  嘆息。
  带著无尽的悲伤,和一丝……扭曲的满足。
  然后,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雪,像消散的雾气,轮廓逐渐模糊,顏色逐渐淡去。
  小女孩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紧紧抱著她的“妈妈”。
  几秒钟后,灯光依旧,小屋依旧。
  但车旁,已空无一物。
  它们消失了。
  连同那冰冷的怨念、那无声的警告、那绝望的挣扎、以及那最终扭曲的团圆……一起,消散在了这片永恆的灰雾之中。
  只剩下老陈,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驾驶座上,握著方向盘,望著那扇空荡荡的、亮著灯的门。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於逼真的噩梦。
  但他知道,不是。
  他手背上,那被冰手按过的位置,依旧残留著刺骨的寒意。
  副驾驶座位上,空空如也。那张脸,也隨之一同消失了。
  车內那股混合著铁锈、湿泥和腐败甜腥的气味,正在缓慢地变淡,但依旧縈绕在鼻端,提醒著他刚才经歷的一切。
  他尝试著,再次拧动钥匙。
  “嗡——”
  引擎发出了正常而平稳的启动声。
  车內的灯光也亮了起来,仪錶盘恢復正常。
  老陈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车窗外。
  灰色的浓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如同退潮一般。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他依然停在那条荒凉的省道旁。雨已经停了,天边甚至透出了一丝黎明的微光。不远处,是那片发生过车祸的狼藉草丛,玻璃碎片和摩托车残骸依旧散落在地。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仿佛他只是在这里停下车,打了个盹,做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老陈颤抖著,推开车门,踉蹌著下车。冰冷的晨风拂面,带著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走到那片草丛边,低头看著那些痕跡。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之前发现那张脸的位置旁边,泥泞中,半掩著一个小小的、塑料的、顏色鲜艷的……儿童髮夹。
  髮夹是草莓形状的,红艷艷的,在灰暗的泥泞中格外刺眼。
  老陈记得,刚才那个扑向“妈妈”的小女孩,羊角辫上,似乎就別著这样一个髮夹。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不是梦。
  那栋亮著灯的小屋,那个等待母亲的小女孩,那个最终以那种诡异方式“回家”的白影……它们,都在某个地方,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著。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关紧车门,死死锁住。然后,他趴在方向盘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出了压抑的、崩溃的呜咽。
  天,快亮了。
  省道尽头,传来了早班卡车经过的、模糊的鸣笛声。
  但老陈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亮不起来了。
  他发动车子,轮胎碾过潮湿的路面,驶向逐渐清晰的黎明。
  副驾驶座位上,空无一人。
  但在那破旧的绒布座椅的褶皱里,几缕湿冷的、带著淡淡河泥和腐朽气息的痕跡,依稀可辨。
  而在他右手的手背上,五个青黑色的、仿佛冻伤般的指印,正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车票。
  而他,是唯一的乘客,也是唯一的……倖存者。
  车子在晨曦中顛簸前行,老陈的手在方向盘上不住颤抖。手背上那五个青黑色的指印像是烙进了皮肉,每一次瞥见都让他呼吸一滯。
  雨后的省道泛起潮湿的土腥气,但他依然能闻到车厢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那股甜腻的腐朽气息——像是某种印记,永久地渗进了这辆破旧桑塔纳的每一寸纤维。
  他试著打开收音机,刺耳的电流杂音嚇得他立刻关掉。
  后视镜里,空荡荡的后座仿佛还残留著那个白色身影的轮廓。副驾驶座位上,几缕湿冷的痕跡正在晨光中慢慢乾涸,但那股阴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老陈猛踩油门,只想儘快离开这段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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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老陈把车开进了城里最大的洗车行。
  “里里外外,彻底清洗。“他哑著嗓子对洗车工说,“特別是后座和副驾。“
  高压水枪轰鸣,泡沫翻涌。老陈站在一旁,看著水流衝过车身,却总觉得那些水渍在玻璃上凝结成奇怪的形状。洗车工拿著吸尘器钻进车內,突然“咦“了一声。
  “老板,你这车座下面怎么这么多水?空调漏了?“
  老陈的心臟骤停一拍。他凑过去,看见洗车工正从副驾座位底下掏出一把湿淋淋的河泥,泥里还混著几片腐烂的树叶。
  “这味道真怪。“洗车工皱著眉把泥巴扔进垃圾桶,“像是...什么东西放太久了。“
  老陈没说话,只是默默付了双倍的钱。
  当天晚上,他把车停在楼下。半夜里,他被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惊醒。走到窗边,他看见楼下自己的车里,副驾驶位置似乎坐著一个人影。
  等他揉揉眼睛再看,那里又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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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老陈决定把车卖掉。
  收车的师傅绕著桑塔纳转了一圈,打开车门嗅了嗅:“这车是不是泡过水?有股子霉味。“
  “没有。“老陈矢口否认,手心却在冒汗。
  师傅坐进驾驶座,突然打了个寒颤:“奇怪,你这空调怎么这么冷?“
  交易最终还是达成了,只是价格被压得很低。老陈拿著钱,头也不回地离开,感觉自己终於摆脱了那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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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的某个雨夜,老陈正在家里看电视,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號码。
  “陈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紧张,“我是...我是一周前买你车的人。“
  老陈的心沉了下去。
  “这车...这车不太对劲。“买主的声音带著颤抖,“雨刷总是自己启动,空调会自动调到最冷...昨晚我女儿说,后座坐著个穿白裙子的阿姨...“
  老陈猛地掛断电话,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瞥见电视屏幕的反光——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似乎站著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他惊恐地回头,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但空气中,隱约又飘起了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和湿泥的气息。
  老陈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背上,那五个青黑色的指印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在灯光下泛著诡异的暗光。
  他终於明白——
  有些旅程,一旦开始,就永远无法真正结束。
  有些乘客,即使下了车,也依然会跟著你。
  回家。
  她们回家了。
  而他,成了她们回家路上永远的路標。
  孟哥说到这里突然邪魅一笑,不知何时孟哥左手朝许多和马师傅仍了一把不知名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