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洞若观火的奇才
  朱元璋依旧沉默。
  方才发问的朱標已然瞠目。
  他骤然发觉,此问非但无解,更是从未思及。
  朱元璋深深凝视胡大老爷,目光中交织著感激、振奋与戒备。
  '惟庸啊惟庸,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洞若观火的奇才!'
  “你这脑子咋就这么好使呢?”
  “聪明得咱都不敢让你留在这儿了!”
  “你这本事大得连標儿怕是都压不住啊!”
  “该不会以后想当吕不韦第二吧?”
  朱元璋这会儿是真犯怵了。
  他对胡相的看法变来变去好几回。
  从起初的“奸臣“到“老伙计“再到“亲家公“...
  老朱心里始终在盘算该怎么处置胡相。
  虽然態度变来变去。
  但有件事他一直没变过。
  就是打心眼里承认胡相的本事。
  正因这份过人的能耐,好几次他都把杀意硬生生咽了回去。
  可这回不同。
  今日的胡相头一次让他觉得此人绝不能留。
  不为別的!
  这才能实在太嚇人了。
  老朱很忧心自家胖儿子將来镇不镇得住这位奇才。
  这已经超出寻常的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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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看来,单论才智此人简直是个怪物。
  这种妖孽他自己现在都勉强拿捏,全仗著胡相懒得动弹。
  等到了標儿当家的时候呢?
  要是那时候胡相不躺平了,想折腾点动静呢?
  此刻朱元璋对胡相的戒备升至顶点。
  他莫名有种预感!
  大明在胡相辅佐下或许会更兴盛。
  但这蒸蒸日上的大明还属不属於老朱家,就难说了。
  这念头异常强烈。
  但朱元璋硬是咬牙按住了。
  他觉得这事得回去好好思量。
  连標儿都不打算商量。
  这既有当爹的倔强,也是对太子的保护。
  告诉標儿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不如让他这个当爹的先顶著。
  真要走到那一步,骂名他来担就是。
  胡相哪知道,就出个主意的工夫,对面老朱又动了杀心。
  他真是被逼无奈才干活啊。
  毕竟是奉詔回京的。
  总不能回来吃乾饭连点子都不出吧?
  这会儿他正端著茶盏,笑呵呵跟朱標解释:
  “殿下您想想,您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在这方面,你和寻常读书人的感受倒是相差无几。”
  “那么,面对火器仿製与后续研发的难题,你是否感到无从下手?”
  “那些读书不如你广博、一心只求功名的士子们,你认为他们凭什么能解决这些问题?”
  “若真让他们掌管火器研发的衙门,他们能看懂图纸还是能理清工艺流程?”
  “具体事务无法掌控、整体安排无从下手、项目进度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去了,要么让衙门死气沉沉,人人敷衍了事;要么被下属彻底架空,底下人偷懒的偷懒,贪腐的贪腐,最终责任还得由主官承担。”
  “他什么都不懂,却要在所有文书上签字画押!”
  “若真到了这一步,这衙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太子?”
  朱標被胡大老爷这一席话说得愣在原地。
  他这才明白,所谓的设身处地,並非只是在脑中空想便能得出答案。
  正因將自己代入其中后发觉无能为力,他才感到一阵寒意。
  “伯父,那您所说的官制改革,究竟该如何推行?”
  “总不能让工匠也能当官吧?”
  朱標急切地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胡大老爷却坦然摊手。
  “为何不可?”
  “你看,弃文从武的有之,由武转文的亦有之。”
  “既然不懂兵事的文人能统率大军,粗通文墨的武將也能处理政务,为何工匠不能为官?”
  朱標震惊得说不出话。
  胡大老爷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继续道:
  “这正是臣所说的官制改革中最关键的一点。”
  “在原有体系中,增设一类新的官员。”
  “这类官员,可称为『专业官员』。”
  “他们既通文墨,能处理公文,又掌握一门专精之术。”
  “例如精通工匠、作坊之事,或熟悉財货、商贾之道,皆可纳入考核內容。”
  “財货、商贾?”
  一直沉默的朱元璋突然打断了他。
  胡大老爷一愣,隨即笑著解释:
  “哦,这是臣顺口提及的平日所思,虽与今日之事无关,但说说也无妨。”
  “臣以为,通晓財货商贾之人,实为陛下与大明所需之才。”
  朱元璋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地盯著胡大老爷。
  “惟庸,商贾儘是奸猾之徒,最善欺瞒。”
  “这等人物,如何能入仕为官?”
  胡大老爷轻笑著摆了摆手。
  “陛下此言差矣,正因如此,才更要任用这等人才。”
  “自古有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如今大明商贾勾结,钻律法空子,哄抬物价、囤货牟利。”
  “可偏偏大明律中並无明確条款可治其罪。”
  “即便偶有落网之徒,也不过是借其他罪名惩处罢了。”
  “各地官员面对此等情形,往往束手无策。”
  “既然他们未触犯明律,又当如何处置?”
  “何不招揽商贾中的才智之士入朝为官?”
  “让他们在朝廷监管下,制定完备的商业律法?”
  “此乃以毒攻毒之计,古已有之啊!”
  朱元璋对商贾与官吏的憎恶,可谓刻骨铭心。
  这一点胡大老爷心知肚明。
  但二者却有本质区別。
  在朱元璋眼中,官吏是朱家臣僕。
  而商贾,不过是治下草民罢了。
  堂堂天子,岂需正眼看待区区商贾?
  这般在后世看来愚不可及的观念,在当时却被奉为圭臬。
  皆因这世道,本就等级森严!
  朱元璋对此尤为固执。
  听闻胡大老爷諫言,他顿时眉头紧锁。
  “惟庸,咱就不信!“
  “满朝文武就无人能治住商贾?“
  “咱的刀还不够锋利?杀几个不听话的,看谁还敢造次!“
  对朱元璋而言,招募商贾为官简直荒谬绝伦。
  若非胡大老爷私下进言,他怕是早已龙顏大怒。
  胡大老爷却苦笑道:
  “陛下,您这倔脾气上来,连道理都不讲了。“
  “正好太子殿下在此。“
  “老臣將来也不会入朝了。“
  “今日便说说那些平日不便言明的话。“
  朱元璋父子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架势,著实令人心惊啊!
  这明明连官职制度都挑明了,怎么还不算“不宜明言”之事?
  不过此刻朱標的作用便显现出来了。
  毕竟是年轻人,反应快,短暂的震惊后,他立即笑著为胡大老爷斟了杯茶。
  “伯父,咱们慢慢聊!”
  “今日就当您是我父皇的老兄弟、我的长辈,咱们自家人说说话!”
  “不必顾忌什么君臣之礼!”
  “能听伯父一番指点,值了!”
  朱元璋闻言,满意地看了眼儿子。
  『好小子,这话说得漂亮!』
  隨后他得意地冲胡大老爷扬了扬眉。
  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儿子都这般敬重你了,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胡大老爷对朱元璋的挑衅视若无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隨后正色道。
  “好!”
  “那就说说平日不便提的事!”
  “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朱家江山要稳固,最关键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朱元璋与朱標瞳孔骤缩。
  朱元璋甚至浑身紧绷起来。
  这问题,够尖锐!
  但既然说了今日是家宴閒谈,自然百无禁忌。
  只是朱元璋没想到,这一“禁忌”,还真扯出个大话题。
  朱標此刻展现出了大明首任储君的风范,他率先镇定下来,沉思片刻,面带困惑地看向胡大老爷。
  “伯父,江山稳固,民心、赋税、军力缺一不可,若要选最重要的,侄儿实在难以抉择。”
  “伯父以为呢?”
  胡大老爷毫不遮掩,直截了当道:
  “若我说『枪桿子里出政权』,你们可明白?”
  朱元璋父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惟庸,你是说……谁握有兵权,谁就能坐皇位?”
  朱元璋问得迟疑,甚至带著几分难以置信。
  胡大老爷却斩钉截铁地点头。
  “正是如此!”
  “天子寧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
  “史书早有明证!”
  “李渊晋阳起兵创唐,赵匡胤黄袍加身建宋,凭的是什么?”
  “不就是麾下雄师?”
  “再说你朱重八,这皇位说是民心所归,可说到底——”
  “不就是你带著文武群臣打下来的江山?”
  “难道不是?”
  朱元璋听完,先是一愣,隨即陷入长久的沉默。
  胡大老爷一席话,瞬间击穿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明知这些话语犀利尖锐,他却无法反驳。
  面对旁人,尚能强撑一句“天命在我“。
  可眼前二人皆是当年亲歷者。
  逞强辩白毫无意义。
  朱元璋素来擅长胡搅蛮缠,当即避开话锋,斜眼睨向胡大老爷:“惟庸,你到底要说什么?“
  “总不会是专程关起门来数落咱吧?“
  见他耍无赖,胡大老爷也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
  “如今我与大明休戚相关。“
  “唯有朱家江山稳固,我方能安稳度日。“
  “自然盼著你们父子稳妥些!“
  “好赖话都听不明白了?“
  眼见二人又要爭执,朱標连忙劝阻:“伯父、父皇且慢!“
  “不如先听听伯父未尽之言?“
  “方才伯父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儿臣认同。“
  “可接下来呢?“
  胡大老爷瞪了朱元璋一眼,转向朱標道:“太子既已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
  “自是要朱家皇帝牢牢掌控兵权,不断提升军力!“
  “唐末藩镇割据,宋代纳贡求和,皆因帝王失却兵权、军力衰微所致。“
  “说白了,朱家要想江山永固,就必须將军权死死攥在皇帝手中!“
  朱元璋目光一凝:“惟庸,你这话另有所指啊。“
  莫不是自己又在不经意间,给后世子孙埋下祸根?
  “並非另有所指,而是大明军制確有隱患。“
  胡大老爷既已打开天窗,自然不再遮掩。
  朱標却满脸难以置信:“什么?“
  “大明军制有问题?“
  “我朝坐拥百万雄师!“
  “伯父此言未免夸大其词?“
  父子二人对大明军力信心十足。
  殊不知三代之后,未及百年,他们的后人便將葬送大明精锐。
  若说朱元璋为朱允炆登基清洗朝堂,加上朱棣靖难之役消耗了军方底蕴。
  堡宗那次惨败,彻底断送了大明军队的中坚力量。
  勇猛善战的將士,几乎全在那场战役中折损殆尽。
  这暴露出什么?
  分明是大明的军事制度存在严重缺陷!
  一场败仗就后继无人,不是造血功能出了大问题是什么?
  皇帝无能归无能,但后续无人顶上,根源不正是朱元璋当年埋下的隱患吗?
  面对朱標的疑问,胡大老爷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