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孤身入险探虎穴,尺素传信越重洋
  伦敦,萨瑟克区。
  这里是泰晤士河南岸,一片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区域。酒馆、妓院、赌场和廉价的出租公寓,像牛皮癣一样,挤满了骯脏潮湿的街道。空气中,永远瀰漫著劣质麦酒、汗水和煤灰的混合气味。
  在一家名为“瘸腿狗”的酒馆二楼,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
  老黄正对著一面布满裂纹的镜子,仔细地调整著自己脸上的妆容。他用一种特製的胶泥,垫高了鼻樑,又在两颊粘上了络腮鬍。再换上一身满是油污的粗布衣服,对著镜子挤出一个粗俗的笑容。
  镜子里,已经完全看不出那个南洋水手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典型的,在码头上討生活的南洋搬运工。
  “头儿,都打听清楚了。”一个同样化装成流浪汉的手下,从门外闪了进来,低声匯报导,“那个叫奥尔洛夫的俄国佬,和他手下那几个核心隨从,都住在梅菲尔区的俄国大使馆里。那里守卫森严,正门和后门,都有苏格兰场的警察和使馆自己的卫兵,二十四小时盯著。”
  “大使馆周围,都是贵族宅邸,找不到合適的观察点。我们的人,试著在附近租房子,但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另一名斥候补充道:“我们查了那家俱乐部的底细,是辉格党大佬们的私人聚会场所。奥尔洛夫这几天,频繁出入那里。但是,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
  情况,比想像的要棘手。
  伦敦,不是大夏。这里没有他们熟悉的环境,没有可以隨意调动的资源。他们就像三只闯入了狼群的孤狼,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老黄听完匯报,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掀开破旧窗帘的一角,看著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硬闯,是下下策。
  他脑中,飞快地盘算著。
  “大使馆,有多少个僕人?”他忽然问道。
  “大概二十多个。厨师,马夫,女佣,杂役……大多是从本地僱佣的穷人。”
  “有没有人,最近离职,或者准备离职?”
  “有!”斥候眼睛一亮,“大使馆的一个厨房帮工,昨天因为偷喝了主人的葡萄酒,被管家打了一顿,赶了出来。现在,他们应该正在招新的帮工。”
  老黄的嘴角,终於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机会来了。”
  他转过身,从床下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钱袋。里面,是几枚闪闪发光的“龙纹金幣”。
  “老三,你去找那个被赶出来的帮工。给他一笔钱,让他闭嘴,滚出伦敦。顺便,把他那份已经被辞退的推荐信,给我弄到手。”
  “老二,你去四海商行。亮出金幣,告诉那里的掌柜,我需要一份偽造的南洋劳工的身份证明,和一份看起来很可靠的,在某个贵族家当过厨子的推荐信。”
  “头儿,那你呢?”
  “我?”老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我去熟悉一下,一个南洋厨子,该有什么样的口音,和什么样的手艺。”
  ……
  两天后,俄国大使馆后门。
  一个身材瘦小,满脸络腮鬍,带著蹩脚爱尔兰口音的男人,正谦卑地向著肥胖的厨房管家,递上自己的推荐信。
  “先生,我叫帕瓦。我听说,这里需要一个能干活的帮手。我什么都会干,劈柴,烧火,洗盘子……我以前,在考文垂伯爵家干过活。”
  管家接过推荐信,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信上那考文垂伯爵家的蜡封印章,脸上的怀疑,消散了几分。
  “跟我来吧。手脚放麻利点,要是敢偷懒或者偷东西,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扔进泰晤士河里餵鱼!”管家恶狠狠地警告道。
  “是,是,先生。”老黄点头哈腰地跟了进去。
  当那扇沉重的后门,在他身后关上的瞬间,他那双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他成功地,潜入了这座堡垒的內部。
  厨房,是整个大使馆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僕人们的閒聊,是最好的情报来源。
  老黄一边干著最脏最累的活,一边竖著耳朵,听著周围的一切。
  “听说了吗?伯爵大人今天,要去白金汉宫,面见国王陛下了!”
  “真的假的?看来,我们和英国人,真的要结盟了!”
  “那是当然!为了对付那个黄皮猴子帝国!”
  老黄的心,猛地一沉。
  结盟……面见国王……
  他知道,自己必须儘快搞到更核心的情报。
  机会,在第三天夜里来了。
  那天,奥尔洛夫伯爵在白金汉宫,与英王达成了秘密协议,心情大好。回到大使馆,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庆祝晚宴。
  僕人们忙得脚不沾地,老黄也趁乱,將一小包无色无味的巴豆粉,悄悄地倒入了厨房管家的酒杯里。
  午夜时分,整个大使馆都安静了下来。
  肥胖的管家,捂著肚子,在自己的房间和厕所之间,来回奔波,痛苦不堪。
  而老黄,则像一只真正的老鼠,无声无息地,从厨房的窗户,溜了出来。
  他贴著墙角的阴影,避开了巡逻的卫兵,来到了大使馆主楼的后方。
  奥尔洛夫的书房,在二楼。窗户紧闭,但没有上锁。
  老黄从靴子里,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熟练地插进窗缝,轻轻一拨。
  “咔噠”一声微响,窗栓被挑开。
  他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书房里,一片黑暗。空气中,还残留著雪茄和密封火漆的味道。
  老黄没有点灯。他的眼睛,早已適应了黑暗。
  他径直走向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桌上,散乱地放著一些文件。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盒子吸引。
  他没有时间去撬锁。他的手指,在盒子的底部,轻轻地摸索著。
  忽然,他摸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凸起。
  他用指甲,轻轻一按。
  “咔”的一声,盒子底部,弹出了一个隱藏的夹层。
  夹层里,静静地躺著一份用烫金字写成的羊皮纸文件。
  最上方的標题,是拉丁文——《英吉利王国与俄罗斯帝国关於共同维护远东秩序及贸易利益之秘密盟约》。
  老黄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飞快地展开文件,借著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一目十行地扫视著。
  英吉利王国,提供十艘战舰,三千名士兵……
  普鲁士王国,提供一百门后膛线膛炮,及军事顾问团……
  战后,大夏帝国必须开放所有沿海港口,赔偿战爭损失……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语,像钢针一样,刺入他的眼中。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附件,上面是普鲁士国王写给英王的亲笔信,信中充满了对瓜分东方军火市场的渴望。
  原来,普鲁士人也下场了!
  这是一个针对大夏的三国同盟!
  老黄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这份情报的价值,无可估量。
  他不敢耽搁,將文件原封不动地放回,关好夹层和窗户,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老黄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厨房的杂物间,躺在自己的床上,心跳却如同擂鼓。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著那份秘密盟约上的每一个字。
  十艘战舰,三千精兵,一百门后膛重炮……
  他知道,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將这份情报送出去。
  但怎么送?
  这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从伦敦到大夏京城,万里之遥,重洋阻隔。即便用最快的船,一来一回,也需要將近半年的时间。等到那个时候,黄菜都凉了。
  直接用信鸽?更是天方夜谭。
  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便以出去採购食材为由,离开了大使馆,在萨瑟克区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和他的两名手下碰了头。
  “头儿,怎么样?”
  老黄没有回答,只是將昨夜看到的內容,低声复述了一遍。
  两名手下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这帮西夷蛮子,是铁了心要跟我大夏开战了!”
  “我们必须马上把消息传回去!”
  “怎么传?”一人反问了一句,现场顿时陷入了沉默。
  “飞鸽传书,不行。派人坐船回去,太慢。”一名斥候分析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段接力。”
  “没错。”老黄点了点头,这和他想的一样。
  “我们在欧洲,除了伦敦,还有没有別的据点?”
  “有!”另一名斥候答道,“王世福大人的四海商行,这几年不仅在英吉利,在法兰西的马赛、奥斯曼帝国的伊斯坦堡,甚至在埃及的亚歷山大,都设立了分號。那些掌柜,都是我们自己人。”
  老黄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好!就这么办!”他立刻做出了决断。
  “老三,你立刻去四海商行,告诉掌柜,启动最高等级的『烽火』预案!”
  “烽火”预案,是天算司为应对这种极端情况,而制定的跨国情报传递方案。
  其核心,就是利用四海商行遍布欧亚非的商业网络,进行海陆接力,以最快速度传递情报。
  “你负责將情报,用我们最新的三层加密法,写成密信。然后,搭乘最快的邮政马车,横穿法兰西,抵达地中海的马赛港!”
  “老二,你留在伦敦,继续监视奥尔洛夫和英国人的动静。他们舰队的集结、出发时间,是我们下一个必须搞到的核心情报。”
  “头儿,那你呢?”
  “我?”老黄看了一眼俄国大使馆的方向,“我回去,继续当我的厨子。在老二得手之前,我不能暴露。”
  三人分头行动。
  当天中午,一辆不起眼的邮政马车,驶离了伦敦,向著多佛海峡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厢里,一个化装成普通商人的斥候,怀中揣著一份关係到两个文明命运的密信。
  ……
  马赛,法兰西在地中海最大的港口。
  四天后,斥候“老三”风尘僕僕地抵达了这里。他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找到了港口边,那家掛著“四海商行”牌匾的丝绸店。
  亮出龙纹金幣,核对过暗號后,商行的掌柜,立刻將他引入了密室。
  “烽火预案已经启动。”掌柜的神情无比严肃,“我们已经租下了一艘最快的阿拉伯式快帆船,二十四小时待命。水手都是我们信得过的人。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將您和信,送到埃及的亚歷山大港。”
  “需要多久?”
  “顺风的话,八天。”
  八天后,亚歷山大港。
  当那艘快帆船靠岸时,四海商行亚歷山大分號的马车,早已等候在码头。
  密信被再次转交。这一次,它將通过陆路,由最精锐的沙漠信使,骑著骆驼,横穿西奈半岛,抵达红海边的苏伊士。
  在苏伊士,另一艘大夏的武装商船,正等著它。这艘船,將沿著红海,进入印度洋,最终抵达大夏在天竺西海岸的据点——古里。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有任何差错。
  ……
  而在京城,紫禁城。
  陈平川正在焦急地等待著。
  距离老黄出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欧洲方向,渺如黄鹤,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知道,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这证明老黄还没有暴露。
  但隨著沙俄使馆那边的態度越来越强硬,和他定下的一个月之期越来越近,他的心中,也泛起了一丝不安。
  “陛下,沙俄使馆的参赞,今日又来鸿臚寺,要求见伊凡將军。被拦下后,他声称,如果我方再不释放人质,沙皇陛下將保留採取『一切必要手段』的权力。”
  赵康在御书房里匯报导。
  “一切必要手段?”陈平川冷笑,“他是在嚇唬谁?真当朕不知道,他的亲弟弟,正在欧洲,四处摇尾乞怜吗?”
  话虽如此,但陈平川也清楚,沙俄敢如此叫板,背后一定是有所依仗了。
  这说明,他们在欧洲的“外交”,取得了突破。
  “传旨下去,”陈平川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既然一个月之期已到,他们还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先送他们一份『小礼物』。”
  “从那一万名哥萨克战俘里,挑出一百人。拉到辽阳城下,斩了!把人头,用石灰醃好,装箱送去沙俄使馆。”
  “告诉他们,这是第一批。如果沙皇的批文,再过十天还到不了。下一批,就是一千个!”
  “朕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朕的刀快!”
  “遵旨!”赵康心中一寒,连忙退了出去。
  陈平川独自站在御书房里,看著墙上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欧洲的位置上。
  “老黄……你可千万,別让朕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