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阴沟里的对峙
  两个不速之客的出现,让整个大通铺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般,陷入一片死寂。
  原先因酒精和疲惫而昏昏欲睡的房客们,此刻都屏住了呼吸,感受著那股从门口传来的压迫力。
  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两个衣著体面的人是何来歷,但底层人民的生存本能,让他们能精准地嗅出危险的气息。
  林介的大脑,在看到古董店老板那张冰冷的脸时,立马经歷了一次剧烈的过载与重启。
  无数种可能在一秒內闪过:“黑帮寻仇?官方秘密警察?还是说,与那本日记、那把枪有关的某个神秘组织?”
  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就在对方目光锁定的瞬间,他猛合上手中的日记本,反手將其塞入怀中,同时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如同一只受惊的猫,从他所躺的简易床铺上滚落下来。
  “抓住他!”
  门口的高帽男人用简短的命令打破了寂静。
  他身边的那个同伴,一名身材壮硕、脸颊上有道旧疤的男人,立刻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蒲扇般的大手直取林介的肩膀。
  他的速度很快,远超常人,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
  然而,他低估了这个房间的混乱程度,以及林介迸发出的求生欲。
  在壮汉衝来之际,林介已然落地。他没有起身,而是就地一滚,直接钻进了旁边的床底。
  那张床铺低矮而骯脏,只有常年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才能毫不犹豫地將自己塞入那样的油腻与黑暗之中。
  壮汉势在必得的一抓落了空,蒲扇大的手掌只抓到了一团破旧的絮。
  “该死的老鼠!”壮汉低声咒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单手抬起床板,准备將林介从下面揪出来。
  然而,林介的目標根本不是在这里多待一秒,滚入床底只是为了爭取些许反应时间。
  在视线被遮蔽的瞬间,他已经从床的另一头钻出,紧接著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堆满了空酒瓶的木箱上。
  “哗啦啦——!”
  数十个玻璃瓶似炸开的弹片,朝著壮汉的方向滚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壮汉下意识地侧身躲避,这再一次延缓了他的脚步。
  而林介已经趁此机会,扑到了房间唯一的窗户边。
  这是扇只能向上推开一半的老旧木格窗,外面是白教堂区深邃而骯脏的小巷。
  高帽男人预料到了他的意图,已经堵住了门口,那么窗户就是他唯一的逃生路线。他没有试图去解那早已锈死的插销,而是直接蜷起身体,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腐朽的木料与玻璃在他充满爆发力的一撞之下轰然碎裂。
  夹杂著木屑的冷风倒灌进屋內,也让林介的右肩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顾不上这些,双手扒住窗框翻身就准备跳下去。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几声尖锐的破空之音!
  林介头皮一炸,出於战斗本能,他下意识地將一直紧握在左手的那把韦伯利左轮向后一扬,护住了自己的后心。
  “当!”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枪身传来,震得他手腕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出窗外。
  他瞥见一抹银光从眼前划过,那是一柄精准投掷过来、造型奇特的飞刀!
  若不是有这把枪下意识的格挡,这几刀足以穿透他的后心,將他钉在窗框上。可是仍有火辣辣的痛感从右肩传来。
  他从二楼摔了下去。
  不足三米的高度並不致命,身下的地面是一堆散发著恶臭的垃圾。柔软的垃圾堆成了天然的缓衝垫,救了他一命。
  他来不及感受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就立刻手脚並用地爬起,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废物!让他跑了!”房间內传来壮汉气急败坏的吼声。
  “別急,他在白教堂区跑不远。通知我们的『眼线』,封锁这片区域。一个受了伤的东方人,在这里比萤火虫还显眼。”高帽男人的声音依旧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他走到窗边,低头看著那条空无一人的巷子,眼神深邃。
  林介在奔跑。
  右肩的伤口在流血,混杂著垃圾堆里的污物,让他感到阵阵眩晕。
  但他不敢停下。
  身后的脚步声虽然还未响起,但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自己周围迅速收拢。
  他选择的逃跑路线毫无章法,哪里有岔路就钻哪里,哪里更黑暗就冲向哪里。
  他將自己当成了一只生活在伦敦下水道里的老鼠。现在,他才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住在白教堂区。
  这里是伦敦的盲肠,是秩序与法律的弃儿。
  蜿蜒曲折的巷道,数不清的死胡同与暗门,结构相似却又毫无规律的廉价公寓楼,本身就是一座为逃亡者准备的天然迷宫。
  在又拐过一个弯后,他猛地停下脚步,躲进一个巨大的木製垃圾箱背后,拼命压抑著自己的喘息声。
  他需要喘口气,更需要思考。
  对方是谁?行动力极强,手段狠辣,拥有远超普通警察的装备和纪律性。
  他们明显是为了那本日记和那把枪而来。
  难道那名德国绅士隶属於一个强大的组织?而自己,一个窃取了其同伴遗物的“小偷”,如今正被这个组织全力追捕。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绝望。
  就在这时,一阵仿佛来源於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振。
  他低头看向自己依旧死死握在手中的韦伯利左轮。
  那股独特的冰凉触感正源源不断地从枪柄渗入他的掌心,就像炎炎夏日里的一捧冰水,浇熄了他心中一部分焦躁与恐慌的火焰。
  林介的眼神逐渐恢復了清明。
  他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在刚才那种生死一线的关头,自己居然下意识地用这把枪做出了一次堪称完美的格挡。
  那不仅仅是巧合,更像是这把枪在引导著他的肌肉,做出最合理的反应。
  这把枪,这块镶嵌在其中的鳞片,它的作用或许並不仅仅是“安抚精神”那么简单,它还能一定程度上提升自己的反应力。
  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
  但隨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这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日记里的知识,自己一个字也看不懂。他现在空有屠龙之技,却连最基础的说明书都无法阅读。
  巷子口传来了口哨声,是一种模仿夜梟鸣叫的调子。
  不能再待下去了。
  林介深吸一口气,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冷铁。那股凉意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勇气,他放弃了继续在迷宫里乱闯的念头。
  他需要一个能真正藏身的地方,一个连这些专业人士都意想不到、不敢轻易踏足的藏身之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伦敦的地图,以及关於这个时代最骯脏、最混乱的区域的记载。
  白教堂区虽然混乱,但依旧在苏格兰场的管辖范围內。而在这混乱的核心,还有一个地方,是连警察都畏惧三分、將其视为禁区的“法外之地”。
  那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也是此刻的他,唯一可能找到一线生机的避难所。
  林介辨认了一下方向,重新压低身体,化作一缕灰色的幽魂,融入了伦敦深沉污浊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