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太阳落下去
  呼隆以往很多次都没有听巫师的话,总是做出与之相反的决定。
  可是这一次,呼隆信了巫师的话。
  他们往东南抢掠了这么多年,贏过也输过,但没有真正地扩张。
  他们无法做到和大齐之间和平共处,因为在草原上想强大起来,就必须通过征服和掠夺的方式。
  草原上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天灾人祸。
  他们没有足够的物產,就会通过抢夺来生存。
  就像这次,他们非要灭铁勒汗,不仅是因为想报復背叛盟约的铁勒汗,也因为他们的粮草被赫连乌沁给烧毁了。
  他们要得到铁勒汗的部分物资,否则他们连回去路上的吃食都没有。
  呼隆从巫师的帐篷里出来,眯著眼看高悬的日头。
  他对图木索道:“去找大齐人。”
  另一边,薛玉成的帐內也正在商量关於如何处理浑邪的事情。
  伍瑛娘、苏知知、薛澈几人吃完烤全羊之后也过去了。
  帐內眾人在这方面达成一致:
  虽然浑邪和大齐这次合作灭了铁勒汗,但是决不能就这样休战,放任浑邪归去,否则便是放虎归山,日后必成大患。
  大齐不可能年年这样派大量援军来西北,就应该趁此次將祸根剷除。
  就在帐內人人都燃起士气的时候,有士兵来报:
  “將军,浑邪那边派人来说有要事面谈。”
  薛玉成:“让人进来。”
  不消片刻,进来了两个胡人。
  仍旧是图木索带著一个会汉话的手下。
  图木索坐下来也不扯別的,直接说:
  “我们可汗知道,你们想对浑邪赶尽杀绝。不错,你们现在的確有兵力优势——”
  图木索语调微转,
  “但也未必轻鬆。我们两边打了这么多年,你们要是想硬打,也会再折损不少兵力。现在大齐新朝刚建立,应当也不希望兵力耗损过多。”
  图木索挺直了背,將呼隆的意思明確传达。
  薛玉成盯著图木索,眼神锋利:“你们可汗以为,仅凭这几句话就可以让大齐收兵?”
  “不是。”图木索儘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些。
  薛澈往父亲身边靠了一步,担心图木索会突然对薛玉成做什么。
  谁料图木索下一句说的是:
  “不用你们打,我们自己走。”
  帐內眾人闻言,面面相覷。
  苏知知和薛澈眼中都闪过意外之色。
  他们刚才都做好继续往西北打的心理准备了,结果人家跑过来说他们自己走。
  “这是呼隆的意思?”
  薛玉成显然也没想到图木索会这么说,他本来以为图木索会来说一些表示臣服大齐的话,试图获得喘息的机会。
  图木索:“这就是我们可汗的原话。我们会带著我们兵马和子民向西迁徙,离开这片土地。”
  图木索內心其实不喜欢这个决定,但是他听从可汗的。
  可汗和巫师都这么说,他愿意跟隨可汗往西开拓疆土,反正往哪边都要打仗。
  薛玉成压著眉思忖片刻,明白了呼隆在打什么算盘。
  呼隆知道大齐不会放过浑邪,想要生存只能往西走,但往西而去前路未知,自然想保存更多的兵力和物资。
  图木索说完之后就走了,也不指望大齐人当场给回復。
  帐內商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浑邪人诡计多端,说不定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他有一点说的没错,新朝刚立,若能减少伤亡,最好不过。”
  “胡人不值得相信,就算今日说的是真话,明日也可能突然反悔……”
  “不战而胜是最好的,大齐是可以打得起,可每打一仗,军中將士都有长眠於此的。多少人家里盼著团圆,能少死一个,民间便多一户人家团圆吶……”
  最后大家决定了一个折中的方式。
  他们不打,但是约定时限,要浑邪人在一个月內离开现在的国境。
  同时,大齐兵马会在浑邪人后面跟著,一直到浑邪人彻底离开,接管浑邪的边境。
  浑邪人若中途反悔,那就隨时开打。
  当然了,能不用打最好。
  大齐將回復传去了呼隆的军帐里。
  呼隆冷笑:“一个月?”
  时间倒是掐得紧,容不得他们半点耽搁。
  呼隆当即下令,让军中眾人整顿,次日一早就出发,並派人回王庭,让那边也做好迁徙的准备。
  浩浩荡荡的两拨军马往西北而去。
  从盛夏走到了夏末。
  在一个西边霞光漫天的傍晚,浑邪人终於要踏出这片辽阔的草原,翻越山脉,去山的另一边。
  大齐兵马就跟到这里为止。
  呼隆在临走前向大齐提了一个要求:
  他想再见孔武一面。
  薛玉成將这个要求转达给伍瑛娘等人。
  村民们没有帮孔武做决定,而是问孔武愿不愿。
  孔武被问到的时候,正在摆弄几颗漂亮的石头。
  之前的那颗在胡人军营被烧黑了,后来找不到了,孔武一度为此很难过。
  等孔武回来之后,村民们每人都去给孔武找了一个好看的石头来,苏知知还找到一个尤其透亮的。
  被太阳一照,会找出彩色的光晕,好像手里握了一道彩虹。
  他很喜欢。
  “啊、啊啊、啊。”抓著石头的孔武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不为別的,他要去对著呼隆凶一下。
  他记得呼隆。
  一个很奇怪的人,老说是他父亲,一下子很凶,一下子又很温和。
  他那时候一个人在胡人军营很害怕,爷爷和知知他们都不在,他也没什么气势。
  现在大家都在他身边,他不怕了,他要去凶回来。
  傍晚的风比白日凉了一些。
  风吹草低,牛马尽情在地上啃咬。
  呼隆背对著晚霞,孔武面朝晚霞。
  呼隆的背后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兵马和子民。
  孔武的背后有一排匪里匪气的黑匪山村民。
  儘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呼隆还是问了最后一次:
  “巴格塔,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啊、啊啊——!”孔武拎著他的大铁锤,用力地在空中一挥,带出一阵气流声。
  动作很快,很有架势,看著也很凶。
  孔武挥完锤子之后,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挠著脑袋又笑了。
  橘红色的霞光落在他脸上,照得他红光满面。
  他这一笑,就变得一点都不凶了。
  呼隆这回看懂了孔武的意思。
  孔武说的是:“再敢回来欺负人,我锤死你们。”
  他看懂了,却笑了。
  呼隆也是看著很凶的人,平日要么不笑,要么大笑。
  这会儿,他少见地露出一抹很浅的笑。
  他明明背著光,眼里却也染了一层红霞。
  这个孩子像他小时候。
  不止身体和力量像。
  孔武这模样让他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还小的时候,曾经和那些嫉妒他的兄弟打架。
  他一个人打跑了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受了伤,腮帮子肿得都说不出话了。
  可他还是恶狠狠抢过一个人的流星锤,挥舞地赫赫生风,警告对方,再想来欺负他,他就锤死他们。
  “巴格塔。”呼隆又叫了一句。
  孔武摇头:“啊啊、啊啊!”
  很不满意地表示自己叫孔武,不叫巴格塔。
  呼隆定定地看了孔武一会儿,因为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他很欣赏孔武,心疼孔武幼时的遭遇,也后悔曾经的疏忽。
  可是他不会为了孔武留下来。
  就像他这些年来频繁对南边发动战爭,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儿子。
  他有更大的野心,他做不到对大齐俯首称臣。
  他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走……
  天边的晚霞一度烧得绚烂,而后顏色褪去。
  烧黯淡了。
  浑邪的太阳从这片草原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