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入侵
  贺庭方入狱令人震惊,裴家平反令人震惊。
  可这都不及铁勒汗国入侵的消息有衝击力。
  连黑山府的人听到消息都愣住了。
  这出乎有些人的预料。
  大瑜正北紧邻铁勒汗国,西北邻浑邪国。
  多年来一直侵扰庭州的是浑邪国。
  至於铁勒汗国,向来与大瑜交好,每隔三五年都会派使者往来,以示友好。
  和平共处近百年的邻邦南下犯境,打得大瑜措手不及。
  病床上的慕容宇听说了急报,愤怒多於意外。
  约莫是因为钦天监早已报过“荧惑守心”之兆,他心中料到今年不会太平。
  “传朕旨意,调河南、河东、山东道兵力北上至关內道,务必將敌寇驱出阴山!”
  慕容宇顶著两个乌青的眼圈,在朝堂上下旨。
  他前几日遇刺,本来今日不打算上朝。
  可是这一封军情急报逼得他不得不拖著病体起来,冒著虚汗坐在龙椅上。
  若是贺庭方在朝堂上,此时定然会对慕容宇大加称颂,好好地拍一顿马屁。
  不过贺庭方的身影已经从朝堂上消失了,现在也没人提起他。
  有些年轻的臣子激动道:“就该让铁勒汗国知道犯我大瑜的下场。”
  “对!打得他们回老巢求饶!”
  “我大瑜有精兵良將,岂会怕他们这等鼠辈?”
  他们记得几年前靡婆不是也入侵过么?最后他们被狼狈地打回去,连他们的新王阿那罗都死了。
  他们大瑜有这个底气,谁敢来打,就让谁落荒而逃。
  有人问:“要不要將西北薛家军的兵力抽调一部分来关內道应急?”
  慕容宇眉头一皱,当即否决了。
  一来,他不想看到薛家军靠近长安。
  二来,他有一种隱隱的担心,担心西北边境的浑邪国也不老实。
  场上也有其他臣子说出了同样的担心:
  “调庭州的西北军入关守阴山,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么?万一西北那边胡人也打进来了呢?”
  这话有人说出来后,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方才慷慨激昂的臣子声音小了,忽然意识到这次的战事和上回靡婆战事不一样。
  几年前,靡婆人打进的是岭南,离长安太远了。而且听说靡婆人个头身形都小,战斗力弱,兵力更是不多,所以对长安根本就没什么威胁。
  可是这次铁勒汗国打进了关內道,关內道紧邻京畿道北部。
  一旦关內道的將士没挡住,那铁勒汗国的铁骑就直接长驱南下,直破京畿道,要打到京城来了。
  虽然能从南部和东部调集兵力增援关內道,可是如果庭州那边也起了战事呢?
  若两边同时遭侵犯,长安会不会有危险?
  朝堂上有一剎那鸦雀无声。
  秦源站出来道:“皇上,既然要调兵北上,粮草当先行,微臣愿押送粮草军需。”
  无论处於什么情况,他们都得把能做的先做好。
  慕容宇点头,指派了包括秦源在內的几个人负责军需。
  “咳咳咳……”慕容宇咳了几声,用茶水將喉间的血腥压下去。
  “除了方才提到要北调的兵力,其他各地將领也要做好准备,隨时北上应战。”
  慕容宇的镇静是装出来的。
  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像到前朝灭亡的场景。
  他才將贺庭方下狱,软禁慕容循,北境就来了战报。
  慕容宇比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害怕西北胡人此时进犯。
  然而,往往人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慕容宇安排好了调兵遣將之事后,觉得头脑昏沉,有些撑不住了,挥手退朝。
  他正欲起身,殿外传来高声通报声:
  “启稟皇上,西北有军情急报送至!胡人举兵犯庭州!”
  砰!
  慕容宇额间青筋暴起,怒拍御案,咳出一口血来。
  ……
  京郊,慈光山,慈光寺。
  草木疯长的夏日里,院子里甜蜜多汁的桃子也一个接一个地成熟了。
  悟真搬来一个梯子靠在树上,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摘桃子。
  要挑那种又圆又红的摘。
  他牵起僧袍的前摆,把衣摆做成一个兜,摘好的桃子就放在里面。
  悟真今年十一岁了。
  还是每天吃蜂蜜和果仁,现在夏日还能吃上新鲜的桃子。
  悟真这三年,一天不落下地去菜园子里浇水捉虫,还跟著师兄们一起挑水;他每个月都跟著下山採买,背著满满的箩筐上山。
  这几年,由於悟真勤加锻炼、吃苦耐劳,他终於成为了一个灵活的小胖子。
  而且他认真学习念经文,已经可以熟练地背下好几篇了,所以他还是一个很会背经文的小胖子。
  总之,悟真箇头比以前高了,但还是像以前一样胖。
  “师父,我把摘好的桃子放屋里桌上了。”悟真把五六个桃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他拿起一个小一点的桃子放在嘴边啃。
  等会儿就要吃饭了,所以只吃个小一点的就够了。
  明灯大师在隔壁屋里刚给悟真灌满蜂蜜罐子,走出来见悟真在吃桃子,自己也拿了个桃子吃。
  悟真吃完桃子,从院里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出来洗手。
  水缸里的水清亮,映出一个圆圆的头,好像一个大桃子。
  悟真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师父,我很圆。”
  明灯大师点著更圆的头:“这样好,很圆满。”
  悟真小时候也觉得自己长得挺圆满的,过了十岁之后,就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师兄们说,人世皮囊如梦幻泡影。
  可是他的泡影好像有点大。
  明灯大师也走过来洗手:
  “悟真,你须知,芙蓉白面皆是带肉骷髏。”
  悟真心疼地摸摸自己很难摸到的骨头:
  “师父,那我的骷髏应该很辛苦,带的肉很沉很多。”
  明灯大师:“……你要不再去吃个桃子吧。”
  悟真扭头看了一下剩下的桃子:
  “师父,我们今年夏天吃了好多新鲜桃子,再吃就没有桃子做桃脯了。”
  明灯大师洗完手,牵著悟真去厨房取饭:
  “今年我们不做了。”
  悟真已经闻到了斋饭的香气:
  “为什么啊?”
  师徒俩正好走到一处视野开阔处,可以从山上远远地眺望大气磅礴的长安城。
  明灯大师遥望北面宫城而不语。
  因为今年也许不需要了。
  京城比慈光山先一步进入黑夜。
  而大理寺的牢狱则一直浸泡在潮湿的夜里。
  牢房內烛火微弱。
  贺庭方靠著墙角坐著,头髮有些散乱,上面沾著几根草。
  两只手的手腕上有勒出的血痕,腿上的裤子破了,破口处也被血浸染了。
  只是几道伤而已,骨头没断,眼睛没瞎,喉咙也没哑。
  算是轻伤了。
  他被拉出去审问的时候,大理寺的官员要严刑拷打,结果他直接说了一句:
  “我都认了。”
  都用不著別人逼供,他自己就心甘情愿地画押了。
  这样做的效果就是,可以少受点罪,大理寺的人隨便打了几下,就带著画好押的供词走了。
  贺庭方对这番逼供的流程再清楚不过了。
  就算不承认也 没用,他们会把你打得半死不活,然后等你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让你画押。
  既然知道结果,他又何必为了所谓的气节去受无谓的苦?
  “吃饭了。”送饭的狱卒將饭食从牢房的缝隙里推进来。
  贺庭方看了一眼,没吃。
  不吃饭的话,等几天会死;吃了饭的话,可能今夜就死了。
  他靠著墙,闭著眼保存体力。
  他在等。
  他还有利用价值,会有人救他出去。
  被捉拿前,他放出去的鸽子恐怕都被拦下来了。
  但他在慕容宇遇刺那晚的时候,他就派人出去送过一次信。
  信中的內容不是关於他自己,而是关於慕容宇受刺。
  而写信的对象是铁勒汗国的人。
  贺庭方既然知道自己头上悬著一把刀,自然会给自己留后路,防备著刀落下来的那一日。
  私通敌国的罪名,他认得不冤。
  他私下里早就同铁勒汗国还有浑邪国有勾结。
  他比大瑜任何一个人都更先知道铁勒汗国的野心。
  慕容宇若让他活,双方相安无事,他会帮著大瑜设计铁勒汗国。
  可慕容宇要他死,那就谁都別想好过。
  他贺庭方,不是束手无策任人宰割的鱼肉,怎么可能会被这样一击就倒下去?
  他就算死,也要看著慕容宇先死。
  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郝仁这条走狗动手那么快,让他没来得及安排好家人。
  哗——
  一阵气流忽然扑灭了牢房內的所有烛火。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人群躁动,有脚步声、有刀剑声还有未喊完的呼救声。
  嘈杂声中,贺庭方扶著墙站起来,憔悴的一双眼中迸出锐利的目光。
  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