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清高都是假的
  贺庭方六十余岁了,很少想起往昔的事情。
  他觉得人要向前看,往高处走,沉浸在过去的绝望中没有意义。
  可是今日一旦想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往昔的画面在脑海中无比清晰。
  七岁那年,父母被庄家害死了。
  连著父母尸体一同被扔出来的还有二两碎银子。
  小妹在医馆没挺过去。
  他成了孤儿,机缘巧合被当地的一个学堂收去做打杂的小工。
  他很勤快,每日早起挑水劈柴烧火;他很聪明,只是跪在学堂外擦走廊听了一会儿,就学得比学堂里的学子还好。
  学堂里一个晚年丧子的老夫子收养他为义子,將他的名字从“贺狗儿”改为“贺庭方”。
  那老夫子让贺庭方读书,要贺庭方以后给他养老送终,还要贺庭方在他死后照顾他唯一的孙女。
  这些事情,贺庭方后来都做到了。
  贺庭方读著读著,一文不地以第一名的成绩入读州学,后来又被推举进了国子监。
  再后来金榜题名,一身状元红袍打马游街。
  他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別的孩子会被打手嚇哭的时候,他敢独自去衙门击鼓;
  別的孩子会在雪夜里冻死,可他能熬到天亮;
  別的孩子成了孤儿也许从此漂泊无依,可他却读书做官。
  他聪慧,也有几分运道。
  所以他能在三皇子还未登基时就站对了阵营,成为了慕容宇的心腹。
  贺庭方得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当年的太平县县令还有庄老爷全家上下数口人全部抓起来,关在庄家的宅院里。
  他让已经年迈的庄老爷和老县令跪在地上,当著他们的面,把他们的妻妾、子孙一个个杀了。
  尤其是杀到他们最疼爱的孙子时,看见他们眼角绝望地流出血泪来,贺庭方才觉得痛快。
  从天黑到天亮。
  有人跪了一夜,有人杀了一夜。
  整个院子里,一脚踩下去,鞋底都被血水浸透了。
  那时正值秋日,贺庭方看著初亮的天色,很可惜地说了一句:
  “本该到冬日雪夜的,可贺某实在等不及了。”
  贺庭方报了仇,却从没想过做个好官。
  为善被人欺,为富被人害。
  他要做恶人,做奸佞,要权势,要富贵。
  因为只有有权有势的奸人才能护住自己的一切。
  为了考取功名,他读了很多圣贤书。
  圣贤书上说,为官者要心怀苍生,以民为先。
  真是可笑。
  杀他父母的人是百姓,袖手旁观的人是百姓,嘲笑他贫苦的人也是百姓。
  黎民苍生不过是一群嘴脸丑恶的恶鬼,他为何要为这些人付心血?
  他贪污,他勾结,他杀戮,他暗算。
  他构陷同僚,他谋財害命。
  他无愧於心,做得理所应当。
  而最可笑的是,裴定礼、薛峰那些生来就在高门大户的人张口闭口就是君子之道,家国大义。
  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似將富贵声名全然置於身外,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
  这种人可笑又可恨。
  他们的清高都是假的。
  他们高高在上,衣角不染尘埃,根本不知道深陷烂泥中的无助和痛苦。
  他们出生就高人数等,根本不懂那种绝望中往上爬,爬到最顶端的迫切。
  贺庭方就要看他们也被打入尘埃里的模样,看他们脱下清贵的外衣,一同在泥淖中满身污秽地挣扎。
  贺庭方在京中汲汲营营数年。
  他找了个姓贺的大族,了大价钱让人將他写进族谱,给了自己一个假背景,洗去贫贱出身。
  可他和那些勛贵之家的人不同,他从不因他人的出身低微而小看对方。
  因为他知道,从贫贱之家到京中能有立锥之地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所以郝仁刚来京城的时候,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此人不一般。
  郝仁像当年的他,像不顾脸面、用尽手段也要爬上去的他。
  因此,郝仁很危险。
  这几年他多次尝试,都没能除掉郝仁。
  贺庭方想到昨日晚上的刺杀,觉得十分蹊蹺。
  在推测幕后之人时,不知为何脑中突兀地冒出了郝仁的脸。
  郝仁的脸一出现,他进而联想到,这场刺杀也许只是皇上演的一齣戏。
  演这齣戏的目的也许是是障眼法,也许是为了除掉某个人……
  贺庭方瞳孔微震,身体里流窜的不安感倾倒而出,他陡然从椅子上坐起!
  暴雨停了,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贺庭方在暗沉的光线里快步走进书房。
  不多时,从书房內飞出了几只鸽子。
  那些鸽子刚飞走,就有下人火急火燎地来报:
  “老爷老爷!大理寺卿带了好多官差闯入府中搜查,说我们府中可能有刺客藏身。”
  ……
  暴雨过后的夏夜很清凉。
  云层稀薄,半个月亮镶在天上。
  吹过的风夹杂著凉凉的潮气。
  这样的夜適合坐在庭院里吹吹风,说说话,或者看著风月吟诗作对也好。
  但是夜里翻墙就不太適合了。
  因为墙头很湿滑,爬起来一点都不乾爽。
  苏知知和薛澈站在镇北侯府的墙外,摩拳擦掌地要翻墙。
  薛澈当初离开府中去参加明国公的寿宴,出门的时候可没想过一离开就是七年。
  更没想过回自家府內居然是以这样偷偷摸摸的方式。
  “阿澈,快点,你不是想给你娘上炷香么?”苏知知已经开始运气了。
  薛澈谨慎地环顾四周:“若是周围有探子,那就误事了。”
  苏知知:“没事的,大家说了,蠢蛋的暗卫要么死了,要么在贺府和王府守著,顾不上这了。”
  薛澈还是道:“等一下,等秋姨和倪伯伯回来。”
  薛澈想来给娘亲上香,村民们表示很理解,特意给他选了今日的时机。
  以防万一,秋锦玉和倪天机还出来先去府內四处探一探,確保暗中无人。
  他们俩都跟著倪天机练过点轻功,但是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他们的轻功不像倪天机和秋锦玉练得那么好,水平仅限於飞上墙头和飞下墙头。
  过了一会儿,秋锦玉二人回来了:
  “你们去吧,府里无人盯梢。”
  薛澈:“多谢秋姨、倪伯伯。”
  薛澈和苏知知一跃身,同时猫著身子踩上墙头,然后快速落下去。
  就像两只大猫从墙头闪过了身影。
  薛澈按著记忆中的方向往祠堂走,苏知知跟在后边。
  以前在黑匪山扫墓祭祀的时候,薛澈总跟著知知一起;这回薛澈来给母亲上香,知知也陪著来。
  两人走进了祠堂。
  苏知知在后边盯著门外的动静,薛澈则跪在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薛澈恭敬地在牌位前叩拜。
  祠堂里的香火一直燃著,牌位也擦得一尘不染,显然平日常有人来打扫。
  薛家的管家和老奴很尽心。
  薛澈在母亲的牌位前多停留了一会儿,给母亲上了香。
  全程沉默,一言不发。
  苏知知问:
  “阿澈,难得来一趟,你怎么一句话不跟你娘说呀?”
  “你都不介绍我是你朋友,我可是把你介绍给我外祖父母、大舅父大舅母还有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