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一朵鲜花插长枪
  魏大栓心疼地皱眉。
  经歷过饥荒的人,在粮食富余的时候也见不得人浪费一粒米。
  魏大栓隨手拿了个桌上的碗,弯腰去捡地上的甜瓜。
  他要捡回去餵猪。
  他身为黑山乡护卫团指挥的同时,可没有忘记自己是良民村饲养队的一员。
  袁迟动动唇瓣,口中无声。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眼前这个在地上捡瓜要餵猪的老人,怎么可能是魏將军?
  顾刺史古怪地看袁迟:
  “袁將军不喜欢吃瓜就直说,村里珍惜粮食,浪费不好。”
  袁迟:“方才一时没拿稳。”
  他说著就要伸手帮著魏大栓一起捡瓜。
  这时,门口又出现一道英气的影子: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顾刺史,听袁將军来了。”
  袁迟的手还没触到瓜,掀眼看来人。
  伍瑛娘身穿便於行动的短褐,衣料虽简,剪裁却极为利落,腰间束一条深色革带,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她笑得爽朗:
  “师兄,多年不见了。”
  袁迟身形猛然顿住。
  这下顾不上捡瓜和看魏大栓了,他一下衝过去,抓著伍瑛娘的肩:
  “师妹?!”
  “你真的是师妹?”
  伍瑛娘笑得开怀:
  “多年不见,难得师兄还识得我。”
  袁迟少时拜入伍仁炳门下学习伍家枪法,认识了师妹伍瑛娘。
  那个时候,他十几岁,伍瑛娘十岁不到,两人打过架。
  他还很没面子地被打输过,好多次。
  伍家枪法本来是只传给伍姓人的,师父伍仁炳破例传给他是因为想让以后和师妹成亲,生出来的孩子姓伍。
  袁迟刚开始答应了,但是后来觉得师妹实在太凶太剽悍了。
  成亲的话,他这辈子真是不见天日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师妹去祸害別人比较好。
  袁迟跟师父老实坦白了。
  师父伍仁炳道:“你习武的天资不错,但是眼瞎,看不到你师妹的好。伍家枪法我可传你七成,往后我若不在,你就以兄长身份,多照看瑛娘几分。”
  袁迟答应了。
  能学七成,还不用和师妹成亲,他很满足了。
  袁迟学成后离开师父和师妹,参军入伍。
  后来袁迟听说师父去世了,曾有意让师妹去京城,他可以照看一二。
  十六岁的师妹来京城了,却是跟他告別的。
  师妹说她要去岭南做件重要的事。
  袁迟问她是什么事,她不说。袁迟就给了她一大包银子,让她別在外面闹出人命。
  再后来岭南大乱,找人无异於大海寻针,小师妹再也没音信。
  袁迟还以为师妹不在了,想到便觉得愧对师父在天之灵。
  没想到,时隔十几年,在这一方山头见著了。
  “好,好,活著就好。”
  袁迟激动不已,连声道好。
  这黑山乡果然不一般,否则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妹不会甘心待在此处。
  思及此处,袁迟忽然扭头叫了一句:
  “魏將军?”
  捡完瓜的魏大栓站起身,没有应声,也没有否认,只对著袁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就像当年切磋后笑著看袁迟的表情,
  笑得一模一样。
  袁迟心颤不已。
  之前顾刺史说此处人才不少。
  他信了,他真的信了。
  怪不得这些人能抗住靡婆人的攻打。
  怪不得啊。
  袁迟拿起另外半片瓜,打算吃口瓜压压惊。
  魏將军和师妹都出现在此处,等会儿他就算是看见天王老子来都不会吃惊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被风吹进来:
  “袁將军,別来无恙。”
  一袭暖白长袍的郝仁迈进屋內,对袁迟笑得风流儒雅。
  啪!
  袁迟手上的瓜又碎了。
  他瞳孔微震,呼吸一滯,喉咙都像是被堵住了:
  “裴裴裴裴裴……”
  秦啸从郝仁背后悠悠走出,拍拍袁迟的肩膀:
  “小袁吶,別急別急啊,我给你解释解释。事情始末是这样的……”
  云朵在天上漫步,太阳躲躲藏藏。
  树影在地上摇来摇去,变短又变长。
  鸟落在窗边,叼走一只小虫,扑扇著翅膀离开。
  “……前因后果就是如此。”
  秦啸说得口乾舌燥,也拿了个没破开的瓜啃。
  时节已到了夏末。
  山间的风不像之前那般燥热。
  风吹进窗户,拂在袁迟身上。
  袁迟现在不仅觉得阴凉,还觉得冷,冷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一脸被震碎的表情。
  听闻裴家当年冤案很震惊,听闻援军遭阻拦导致薛家军伤亡很震惊。
  他和秦源刚知道此事时一样惊讶。
  不,他比秦源更惊心。
  因为师妹和裴凌云是夫妻!
  凶悍的师妹,和当年矜贵的凌云公子……这、这怎么不是一朵鲜插在了长枪上?
  离谱,这事可太离谱了啊!
  袁迟捂住额头:“你们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们听说我来了,完全可以设法瞒著我。”
  伍瑛娘道:“师兄,从听说是你带兵南下的时候,我们就决定好了要告诉。即便今日你没来黑匪山,我们也会设法引你来。”
  袁迟默然好久,问了一句:
  “你们就不怕我將此事说出去?若是我稟报给皇上,你们当如何?”
  “袁將军重情重义,不会背叛故人,况且——”
  郝仁缓缓地笑了,还是那般温润:
  “若他知晓你与我们私下见过,你又得知了当年真相,他便不会再信你。”
  慕容宇多疑,只会除掉知情之人。
  从袁迟踏入这里的那一步起,他就已经和他们站在了一条船上。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我袁迟一人的命可以豁出去,但你们別想利用我手下的將士送死!”
  袁迟是个直性子,除了打仗想战术的时候,平时脑子是一根筋。他这会儿想得夸张,以为黑匪山是要逼著他直接带兵杀回京城。
  袁迟喉结滚动,脑门上的冷汗滑下:
  “我这次南下率领的兵力是从京师附近调的,战力比不过京师的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南北衙禁军加起来虽只五万,但都是十成的精兵良將,足以將我们抵挡在京城外一段时日。朝廷趁此时日可调遣天下兵马来京,总兵力近七十万,我们高手再多也无异於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袁迟已经想像到被七十万大军包围然后血流成河的画面了,紧张得连成语都一个个地从嘴里往外冒。
  他知道慕容宇非明君,知道薛家军不甘,知道裴家蒙冤。
  可造反是杀头连累宗族的大事。
  造反不成,皇帝还是皇帝,只有他们这些將士成了孤魂野鬼。
  “师兄,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伍瑛娘无奈地笑了。
  魏大栓:“小袁,我和豹子还能不知道兵力悬殊?我们不是要你做什么,而是要你什么都不做。”
  袁迟:“什么都不做?”
  秦啸:“你在京城统南衙左武卫禁军,安安分分做你的將军,待到有一日需要你配合的时候,你配合著不动便可,不必伤你手下將士一分一毫。”
  袁迟脸色稍霽:“这个可以商量。”
  郝仁:“还有一事。”
  袁迟看向郝仁。
  郝仁:“望袁將军能將黑山乡的抗敌功劳稟报至京城。”
  袁迟挑眉:“你想做什么?”
  郝仁这回没有笑,眼中的笑意散尽了:
  “我们要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