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红丝带
  下朝后,慕容宇心情算不上愉悦。
  御书房里堆叠的摺子他也一时看不进去。
  王內侍瞧著外面的艷阳天:
  “皇上,今日天气好,不如在宫中走走,散散心。”
  慕容宇沉著眉眼,抬脚往外走去。
  是想散散心了。
  这一日天气的確好。
  之前下了一段时间雨,日日阴著天,今日终於明媚起来,阳光照得窗外的青色枝叶发亮。
  那抹青色映在慕容宇的眼里,让他无端想起两个月前桃林间那一抹青色的衣袂。
  赏春宴的时候意外看见裴姝舞剑,恍然如一场梦。
  他事后让王內侍去查清怎么回事,得知是寧安和慕容婉两个孩子练枪剑手脚不稳,差点受伤。
  裴姝上前指点慕容婉,故而舞剑示范。
  听上去是巧合。
  可后宫中的很多巧合都其实是邀宠的把戏。
  慕容宇寧可相信,那是裴姝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像当年一样,慕容宇对自己说,不可上了这个妖女的当。
  她不过是在迷惑他的心智。
  她当初自求降位份,安分守己多年,他才放过她。
  裴姝若敢再来自己面前,他定会断然拒绝,不被她的伎俩迷了心智。
  慕容宇每日都等著她来找自己,等她跪求在乾阳殿门口。
  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
  裴姝没有来,没有再在他面前露过面。
  一次都没有。
  慕容宇想到就觉得心烦意乱。
  “皇上可是想赏桃?”王內侍出声。
  慕容宇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桃林。
  春季已过,桃谢尽了。
  树上长出繁密的绿叶,叶子下面藏著些没成熟的小桃子。
  这些桃树都长得很好,比先帝在世时还要好。
  “回乾阳殿。”
  慕容宇转身往回走。
  他今日神思不定,飘飘忽忽地总想到些不相干的事情。
  看见窗外的青色,想起裴姝;可是来到了桃林,看见叶间的果实,却又想起了从前之事。
  先帝曾先后有两位皇后,当今太后是先帝的继后。
  而这片桃林是先帝为元后所建。
  先帝与元后感情甚篤,元后生下的太子和二皇子也最受宠爱。
  当年,太子英明聪慧,求学不怠。
  一母同胞的二皇子慕容霽虽然也聪明,但小时候行事有些衝动莽撞,还口无遮拦,生气的时候骂天骂地,因此被罚过好多次。
  二皇子慕容霽喜欢桃,也喜欢桃子。
  慕容宇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曾经跟著二皇兄来桃林玩,二皇兄说要带他来摘桃子。
  他们刚到桃林,正想办法伸手够树上的果子。
  夏日的一阵雷雨瓢泼而下,把他们淋得浑身湿透。
  二皇兄慕容霽性子冲,摸著脸上的雨珠,骂骂咧咧道:
  “什么鬼龙王,日日在头上布雨?我要是见到龙王,一拳头把他砸回东海!”
  慕容宇听著觉得好笑。
  慕容霽带著慕容宇回宫换衣裳吃点心。
  元后让人准备了热茶还有糕点,糕点里有裹了蜜的核桃仁。
  元后说:“你们在长身体,要吃些果仁,以后会更聪明。”
  二皇子慕容霽说:“孩儿已经很聪明了,以后要长得更英俊。”
  先帝的儿子,包括慕容宇在內,都生得好看,各有特点。
  慕容霽生得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已可见未来瀟洒风姿。
  元后却伸出指头点了一下慕容霽的脑袋:
  “你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老天爷可是要给报应的,小心以后长成丑八怪。”
  元后说完,转头对著慕容宇笑:
  “三皇子可不能学你二皇兄这样,知道么?”
  慕容宇口里嚼著果仁,乖顺地点头:“母后,儿臣知道了。”
  元后笑起来很美,很温和。
  她的手摸摸慕容宇的头顶,慕容宇觉得头上顶了一朵绵软的云。
  慕容宇的生母很早就故去,慕容宇被养在无子的德妃膝下。
  德妃从不曾那样亲近地摸过慕容宇的头。
  慕容宇回到自己殿中,当晚就开始发烧,烧得神志不清。
  德妃来看他,坐在他床边。
  慕容宇迷迷糊糊地听见德妃说:
  “你也该长个教训了,去了她宫中,敢吃她那的东西,回来掉层皮都是轻的。你以为她会真心待你好?”
  “她不喜你,就算对你动手,你父皇也不会拿她如何……”
  慕容宇只觉得烧得浑身都痛,脑子痛,身体痛,四肢也痛,整个人都在火中被烧灼……
  “皇上,皇上?可是身子不適?”
  王內侍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慕容宇回过神。
  眼前没有德妃,没有床帐,也没有高烧不退的孩童。
  只有炽热的阳光和深红的宫墙。
  慕容宇方才一直握紧了拳头,此时才觉得双手酸胀。
  日头已然升高,晒得人有些睁不开双目。
  他目光飘向半空中。
  远远地,看见一棵大树的枯枝。
  这个季节,正是草木繁茂之时,但那棵树的枝条却不见一份绿意。
  枯树的树冠上繫著许多红色的丝带,在日光下被风一吹,像风中的一团火。
  “那是什么?”慕容宇问。
  “回皇上,像是祈福的丝带。宫中有些女子会绣丝带,掛在树上祈福。”
  王內侍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年,还没见过哪棵树上系这么多祈福带的,都赶上寺庙门口的祈福树了。
  王內侍根据方位正推测是哪个宫做得这么出格,慕容宇已经往那边走去了。
  等到一行人站在明惠宫门口时,眾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院內无人。
  只有一棵系满红丝带的树。
  慕容宇走到这里才看见,树上的丝带远不止在远处看见的那些,不仅树梢的部分,连树冠下半部分也密密匝匝地系了丝带。
  树影映在地上,好似一棵枝叶繁密的树。
  王內侍心里咯噔了一下:
  “原来是惠婕妤宫中的树,皇上可要老奴去通报一声?”
  慕容宇抬手制止,大步跨了进去。
  他走到老槐树下,转身看向殿內。
  殿內窗边,坐著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低头绣丝带。
  一只猫懒洋洋地趴在她身边。
  侍婢在身边帮著理针线。
  一室寂静。
  女子眼中忽然掉了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重重地砸在慕容宇的心上,他身躯一颤:
  “你为何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