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下人都用得起
  吴富贵一进门,就见到一张红木茶桌。
  茶桌两侧分別坐著一位男子。
  坐在里侧的郎君面容俊雅,一身布衣,二十余岁。
  另一位则头髮白,满身綾罗,约莫五十。
  头髮白的是顾青柠的祖父,顾言。
  顾言听见吴富贵出价五百钱,神情自若,从衣袖中悠悠取出一张银票来:
  “那老夫就出六百钱一笏。”
  顾家,白云县知道的人不多,却是隔壁千草县下边十里八乡內最大的財主。
  祖上以前也是出过朝廷命官的,如今虽然家中无人做官经商,但祖上留下的田產丰厚,积粮满仓。
  且顾家对佃户优待,別的地主收四、五成租的时候,顾家收租只收两成,因此在乡里有不错的名声。
  顾言在家中说一不二,要子孙辈们不论男女都得去念书,说不定能有个走运的再次光耀门楣。
  故而家中年纪大点的孙子要么在州学,要么在外地求学,连顾青柠一个小女娃都被送到白云县的书院来。
  顾言起初是不喜欢顾青柠这个孙女的。
  软软弱弱小家子气,跟二儿媳一样,长得有姿色可是遇点小事就哭哭啼啼,支棱不起来。
  不过自去年以来,青柠的脾性变得比以前硬气了些,在家说话做事变得大方了,还总是提起书院里一个叫“知知”的同窗。
  顾言今日来白云县有事,恰好遇上明德书院休沐,就顺道去接孙女。
  顾青柠见到祖父时太惊讶了,没想到祖父会来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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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叫了句“祖父”,手忙脚乱地抱著书箱上马车。
  可手脚一乱,书箱差点翻到了,书没掉出来,倒是掉出了一块墨。
  墨锭掉进了路边的约莫一指深的小水洼里。
  顾言拧眉:“怎么这般不小心?废了块墨。”
  寻常的墨一遇水,就该散了
  顾青柠也著急:“这是知知给我的墨,我要捞起来。”
  家僕將墨锭捞了起来,湿漉漉地给顾青柠。
  顾青柠赶紧拿著帕子把墨锭上的水渍擦去,再找一块干帕子包好。
  顾言看著孙女的举动,眼神微变,忽然道:
  “青柠,拿来我看看。”
  顾青柠依言把墨锭给了祖父:
  “祖父,这是我同窗知知村里做的墨,比我从家里带的墨都好用。明日我就拿过年的压岁钱找知知买墨。”
  顾言是潯州极少数肯钱在上品纸墨笔砚的人,见识过的好物也不算少。
  他惊讶地发现这墨锭竟然遇湿不败,遇水不散。说明胶灰配料比例极佳,菸灰细腻。
  这样的墨锭文人定然会喜欢。
  是哪里制的不重要,关键是这墨锭可以让家中在外的孙辈拿去送礼,打点人情。
  要是送给官学的博士们,这可比金银之物送出去好看多了。
  顾言当即就去黑山食肆找到了郝仁。
  顾言与郝仁聊了一会儿,对这个后辈极为欣赏,甚是投缘。
  若非郝仁已经成亲,他都想把郝仁招进自家做赘婿了。
  顾言刚开口要买墨,吴富贵就进来竞价。
  两人从四百钱抬至了八百钱。
  郝仁坐在茶桌后,缓缓地给面前两人斟满了茶。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知知在书院念了几日书,就引得人来竞价买墨了,还直接给这墨取了个“黑山墨”的名字。
  郝仁请顾言和吴富贵都坐下:
  “两位都不必急,我们村现还有二十余笏墨锭,可先卖给两位。”
  “接下来每个月都会有一批新墨,可提前订货,量大从优。若需加金箔、麝香等物,价格另议。”
  “二位意下如何?”
  顾言和吴富贵都頷首。
  “好,老夫可以今日就交定金,订二十笏。”
  “郝兄,在下订五十笏。”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起了。
  这回是满脸喜气的李掌柜,激动地走进:
  “郝村长!卖光了,都卖光了!”
  “我要订一百笏!”
  ……
  第一批试水的墨锭在白云县受到好评。
  有些幸运的文人在笔墨斋买到第一批黑山墨后,惊喜地推荐给同窗友人。
  不少人都去县里卖笔墨的铺子问有没有黑山墨。
  更多的店家得知了黑山墨,都纷纷打听何处能进到黑山墨的货。
  苏知知的好几个同窗家也想买墨,还问苏知知有没有同窗特殊优惠。
  柳山长和几个夫子们则已经抢先一步,去黑山食肆找郝仁订了墨。
  这种情形下,良民村连夜召开会议,將制墨提上优先日程。
  经过討论后,大家做出三个决定:
  一、就用知知取的名字“黑山墨”做招牌,好听!
  二、將黑山墨分为不同档次。
  最基础的墨称为“广贤墨”,一百钱一笏;加鹿胶三百钱,加金漆四百钱,加金箔珍珠粉七百钱,再加麝香龙脑冰片等香料则二千钱起,上不封顶。
  三、种田的人手不变,但从捕猎队分出空閒人员加入宋鈺的制墨作坊,扩大生產。
  良民村的村民们说做就做,第二日早上就实施计划。
  次月又一批墨成的时候,郝仁按照约定,將墨锭先给了吴富贵、顾言、李掌柜还有明德书院。
  后面来的商人,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下订单。
  良民村对来进货的商人有一个要求:
  “金漆墨、珍珠墨、麝香墨可以卖得越贵越可,最基础的广贤墨市面售价不可超过二百钱。
  违者,不再供货。”
  天下富贵者少,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
  精致昂贵的金箔珍珠墨卖给富贵之家,平价基础的广贤墨卖给莘莘学子。
  对於这个要求,吴展的小脑袋不太明白。
  广贤墨明明能提价却不提,有钱不赚是傻子。
  他想问爹,可是爹已经急匆匆跑外地去了。
  吴展便在书院里问苏知知:
  “苏知知,若是最普通的广贤墨能再提价五六百钱,你们村挣得钱就更多了,为什么要压价?”
  “因为村民说金箔墨已经很贵了,广贤墨就不提价。如果所有的墨都卖很贵,那买得起的人就少了。”
  苏知知的笔尖在砚台上滑动,用尽最后一点墨汁。
  来等苏知知一起吃饭的薛澈走过来,帮著苏知知收好剩下的小块墨锭。
  虽然村里会造墨了,但苏知知和薛澈用墨的时候却更加节省爱惜了。
  他们亲眼见过制墨的不容易。
  他们知道每一块墨都是村民们的力气和汗水,是小宋哥吃下去的米饭、熬不完的夜。
  吴展以为良民村不懂外地的繁华与物价,好心地解释:
  “你们村没做过外地生意可能不知道,卖贵人一单顶得过卖穷人百单。我爹说,在长安那边,越贵的东西越有人买。就算所有的黑山墨都贵,也有人买。”
  薛澈闻言,问:“那市面上的墨价不就更虚高了么?”
  吴展:“价高了不是才能挣钱么?”
  薛澈:“一时可,但非长久之计。”
  苏知知放下笔:“我不知道我们村能不能做出天下最贵的墨。”
  窗外的有阳光落进她的眼底,她的双眼又亮又清澈:
  “可是我觉得,能做出天下人都用得起的好墨是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