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前狼后虎,左右是死
  第1045章 前狼后虎,左右是死
  屋中气氛凝重,姚广孝眉头紧锁,捻着念珠的手顿了顿,
  抬眼看向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陆大人是说,逆党想借北元之手制造边患,逼朝廷分心?”
  “不止是分心。”
  陆云逸摇头,语气愈发凝重。
  “纵观史书,自秦以来,但凡激烈变革之时,
  总有外敌趁机兴风作浪,更有甚者,与朝中逆党里应外合。
  陛下推行新政,整顿吏治,
  触及的都是权贵利益,这些人恨不得陛下即刻停手。
  若是北疆突然告急,朝中必然分为两派,
  一派主张先平外患,暂缓新政,
  另一派坚持继续整顿,边防由边军自行应对。”
  他顿了顿,看向朱棣,一字一句道:
  “殿下试想,陛下年事已高,太子殿下又需静养,
  面对这般局面,会如何抉择?
  历史的经验摆在那里,十有八九会选择先稳外患。
  一旦新政暂缓,逆党便有了喘息之机,甚至可能借机翻盘。
  到那时,之前的布局会付诸东流,
  太子殿下的处境恐怕会更加凶险。”
  朱棣听得心头一沉,目光扫过舆图上辽东、大宁至甘肃的防线,神色越发凝重。
  他常年驻守北疆,深知边防的重要性,也清楚朝中那些人的手段,
  为了利益,真能做出勾结外敌的事。
  当年元末乱世,多少权贵为了自保,不惜引狼入室。
  “局势真到了如此紧张的地步?”
  “太子病重、陛下年老,正是国朝最危险的时候。”
  朱棣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轻叹一声: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陆云逸神色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当务之急,是严查边防。
  山西、陕西两地我等管不着,
  但北平、大宁、辽东必须看住,绝不能出乱子。”
  朱棣点了点头:
  “应该的,不管事情如何发展,边防都不能放松。”
  顿了顿,陆云逸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脸上的干裂透着鲜红,像是被寒风刮出的伤疤。
  他的声音淬了冰,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凛冽:
  “另外.殿下,也请您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意思?”
  朱棣脸色骤然一变,瞳孔微缩。
  陆云逸深吸一口气,语气轻缓,却让屋中寒气更甚:
  “太子殿下所中之毒,名为赤潮藻,产自东南海域,毒性阴狠,
  入体后潜伏脏腑,寻常汤药只能压制,根本无法根除。
  太医们口中的脉象平稳,不过是权宜之计,
  太子殿下真正的状况.或许只有陛下才清楚。”
  “放肆!”
  朱棣猛地一拍案几,茶盏震得嗡嗡作响,脸色铁青:
  “太子殿下乃国本,吉凶祸福岂容你妄加揣测?
  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周身气压骤降,书房内的炭火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姚广孝连忙捻动念珠,想开口劝解,却被陆云逸抬手制止。
  陆云逸迎着朱棣的怒火,神色丝毫不退,反而愈发坚定:
  “臣费这么大周章前来,不是为了妄议国本。
  此事臣若不说,难道殿下便真的毫无察觉?
  太子殿下病重半载,京中流言从未断绝,逆党更是蠢蠢欲动。
  他们盼的是什么?
  盼的就是太子殿下出事,盼的就是朝局大乱!”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略缓,却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臣在京中时,曾私下见过太医院院判。
  他虽未明说,却隐晦提及太子殿下身子虚弱,禁不起操劳,更禁不起动怒。
  臣能知道这些事,那些神通广大的逆党会不知道吗?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风波骤起的时机,好趁机兴风作浪!”
  朱棣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他颓然坐回椅上,语气沙哑:
  “真的没有办法了?”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太难。”
  陆云逸语气沉缓:
  “一是需寻得赤潮藻的解药,二是需稳住朝局,不让逆党有机可乘。
  可如今,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容易。”
  姚广孝这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凝重:
  “陆大人今日前来,怕是不只为了太子殿下的病情吧?”
  陆云逸目光直直看向姚广孝,反问道:
  “姚先生觉得,臣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姚广孝脸色微变,瞥了一眼上首的朱棣,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
  “为了太子之位。”
  屋中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像是被沉重的话题掐断了生机。
  姚广孝看着朱棣沉凝的脸色,缓缓补充:
  “太子殿下若真有不测,
  陛下膝下尚有秦王、晋王诸位藩王,皆是成年皇子,
  论资历、论威望,皆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尤其是秦王殿下,身为诸王之长,驻守关中,
  若陛下有意择贤,他怕是首当其冲。”
  朱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眉头微蹙:
  “二哥性子刚愎,早年在封地多有过失,父皇对他向来不甚满意。
  三哥镇守太原,谨小慎微,却少了几分魄力。
  若真要在诸王中择选,怕是难有定论。”
  “正是因为难有定论,才更可能跳出诸王的范畴。”
  姚广孝捻着念珠,语气带着几分推测:
  “陛下一生戎马,最重家国稳固。
  若重新立太子,不论选哪位藩王,其余诸王恐心生怨怼,
  一旦彼此猜忌,恐生祸乱。”
  就在这时,陆云逸忽然轻嗤一声,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他抬眼看向二人,眼中带着几分无奈:
  “这话,怕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朱棣与姚广孝同时看向他,眼中满是疑惑。
  陆云逸继续道:
  “陛下若是想稳,当年便不会大肆分封藩王,
  若是想依循常理,便不会让太子殿下用自己的班底,与朝臣分庭抗礼。”
  “你的意思是?”
  朱棣身子前倾,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陆云逸转过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陛下可能不会再立太子。”
  “什么?”
  朱棣眉头瞬间紧锁:
  “不立太子?那国本何在?”
  姚广孝也停下了捻念珠的手,眼中满是惊愕: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储,太子若去,不立储君,天下岂不乱套?”
  “乱不乱,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陆云逸语气平静:
  “立皇子,诸王争位,藩王势力失衡,各地藩王都手握兵权,
  尤其是殿下这般的塞王,
  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让诸王臣服?”
  “你是说陛下要立太孙?”
  姚广孝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陆云逸沉重点头:
  “大差不差,太子殿下有两个儿子,允熥殿下是嫡子,允炆殿下是庶长子。
  陛下若要立太孙,必在二人之中择选。”
  “轰!”
  这话如同惊雷,在朱棣脑海中炸开。
  他坐在椅上,脸色有些发白。
  若是立皇子,他未必没有机会,
  毕竟北平乃元大都旧址,地位尊崇,他麾下又有重兵。
  可他从未想过,父皇竟会跳过皇子,直接立皇孙!
  这一瞬,他心中那丝隐秘的期盼,彻底成了泡影。
  但他来不及惋惜,便意识到更严峻的问题,
  允熥与允炆背后的势力,足以撕裂整个朝堂!
  “允熥.允炆”
  朱棣喃喃自语,手指攥得发白:
  “允熥是嫡子,母亲是常氏,背后有军中勋贵,还有诸多边军将领支持。
  允炆虽是庶出,却自幼在陛下身边长大,深得喜爱,朝中文官多偏向于他。
  这二人若是二选一”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慌乱已说明了一切,
  若允熥继位,文官集团必然不满,
  文武对立会愈发激烈,
  若允炆继位,军方势力会被处处掣肘,勋贵绝不会善罢甘休。
  到那时,局势怕是比诸王争位还要凶险。
  姚广孝的脸色也变得凝重无比,捻念珠的手微微颤抖:
  “陆大人,你可知此事的严重性?
  文官拥允炆,武将拥允熥,
  一旦陛下定下人选,朝堂必然分裂。
  逆党若是趁机挑拨,文官与武将火并,藩王坐山观虎斗,北元再趁机南下
  大明江山,怕是要动摇根基!”
  “说得没错。”
  陆云逸语气沉重:
  “所以至少要先解决一头,朝堂之事暂时无解,
  便先稳住北疆,让北元余孽无力祸乱边疆。”
  他看向朱棣,眼中带着几分恳切:
  “殿下镇守北疆,手握重兵,是北方举足轻重的力量。
  一旦京中因立储之事生乱,
  殿下的态度,将决定整个局势走向。
  臣今日冒险前来,便是想与殿下商议,
  如何在这场风波中,守住大明江山,守住北疆安稳。”
  朱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陆云逸说得对,此刻不是惊慌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应天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沙哑:
  “若是陛下真要立太孙,你觉得他会选谁?”
  陆云逸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臣不敢断言,论法理,允熥殿下是嫡子,理应优先,
  但太子妃吕氏是东宫主妃,
  允炆殿下也有继位的可能,且朝臣多偏向于他。
  更重要的是.
  陛下素来忌惮军方势力过大,允熥殿下背后有凉国公、宋国公、颍国公以及边军,
  陛下会有所顾虑,
  可允炆殿下若继位,文官独大,也非陛下所愿。”
  “这便是两难之处。”姚广孝叹了口气:
  “陛下一生算计,怕是也没料到,太子会突然病重”
  “不管陛下选谁,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朱棣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首先,北疆必须稳住,绝不能让北元有可乘之机,
  其次,密切关注京中动向,
  一旦事情有变,立刻做好应对之策。”
  炭火噼啪作响,火星溅在青砖地上,转瞬便被寒气吞噬。
  陆云逸忽然抬眼,目光落在姚广孝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姚先生,您先出去吧,本官有几句私话,想与殿下单独一谈。”
  姚广孝捻念珠的手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与朱棣议事多年,
  从未有过被中途请退的情形。
  但看陆云逸神色凝重,不似作伪,
  再瞥一眼朱棣,见其眉头微蹙却未反对,
  便知此事关乎核心机密,不宜旁听。
  他当即敛去神色,对着二人躬身一礼:
  “老衲知晓了,就在外面等候。”
  说罢,他缓步走向书房门,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挟着雪沫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
  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消失在门外。
  门重新合上,书房内只剩下朱棣与陆云逸二人,
  气氛骤然又沉了几分,连炭火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朱棣坐回椅上,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有何事要单独说?”
  陆云逸神色比先前更沉,目光直直落在朱棣脸上,一字一句道:
  “殿下,方才我们谈的是朝局、是太孙、是逆党,
  但对您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只要不是太子殿下继位,无论新君是谁,您都躲不过清算。”
  “清算?”
  朱棣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骤然凝重,他意识到了关键。
  陆云逸俯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
  “殿下试想,太子殿下若在,
  他与诸位藩王是兄弟,深知北疆防务离不开塞王镇守,自然会保全诸位。
  可若是新君继位,不论那新君是秦王、晋王,还是允熥、允炆哪个殿下,
  他们要做的头等大事中,必然有削藩掌军一事。”
  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缩,拳头狠狠攥住桌角!
  他下意识想反驳,却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熟读史书,对新帝掌军之事再清楚不过,从来没有例外。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猝不及防戳破了他心中的侥幸。
  陆云逸看着他的神情,语气带着几分了然:
  “臣的为人,殿下应当清楚,
  但臣在京中的名声有多狼狈,殿下也该知晓,
  有些事,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殿下掌兵却无反心,新君会信吗?朝中大人会信吗?
  一旦陛下龙驭上宾,新君登基,
  朝臣必然会以削藩固国为由,上书请求收回藩王兵权。
  到那时,新君为了稳固皇权,
  就算明知诸位藩王忠心,也不得不动手,
  要么削去兵权,迁回京城圈养,
  要么罗织罪名,贬为庶人,
  更甚者,怕是会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你”
  朱棣被他说得语塞,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北平至辽东的防线,
  那是他多年镇守的疆土,是麾下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安稳。
  可此刻,这片他倾注心血的土地,
  竟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忽然想起父皇近年来的举动,
  收回部分藩王的调兵权,命锦衣卫暗中监视藩王动向,
  去年还以整顿吏治为由,削减了几位藩王的俸禄。
  这些以往被他视作父皇年老多虑的举措,
  此刻串联起来,竟都指向削藩二字。
  不是他迟钝,只是他先前不愿深想。
  “陛下.父皇他.”
  朱棣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悲凉。
  “陛下是雄主,更是父亲。”陆云逸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沉重:
  “他对诸位藩王有父子之情,
  故而在世时不会对诸位动手,还需倚重您等镇守边疆,
  若是太子殿下即位,长兄如父,也会顾念兄弟情分。
  但奈何.太子殿下病重,一切都已改变。”
  朱棣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脸色惨白如纸。
  他终于彻底明悟,无论立皇子还是立太孙,
  对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塞王而言,结局都是一样的。
  新君绝不会容忍一个手握数万精锐、镇守咽喉要地的藩王存在。
  “那那本王该如何?”
  朱棣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慌乱。
  他一生戎马,面对北元铁骑从未畏惧,
  可此刻面对这无形却必然到来的清算,却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陆云逸看着他的模样,心中轻叹,却依旧保持沉稳:
  “殿下,臣今日冒险前来,除了告知朝局危急,更重要的是给您提个醒,
  从今日起,唯有隐忍二字,能保您周全。”
  “隐忍?”
  朱棣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忍,就真的能行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