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书中藏尽万物答案
  第1036章 书中藏尽万物答案
  刘三吾见太子府准允,暗自点头。
  太子妃虽为女子,却有几分决断力。
  他缓缓道:
  “要保允炆殿下,需做好两件事,缺一不可。”
  “第一,妃主须正,殿下您如今是太子妃,名义上是允炆、允熥二位殿下的嫡母,但朝野上下皆知您是继室。
  若想让允炆殿下名正言顺,
  您需先巩固自身的嫡母之位。
  陛下近日虽心绪不宁,但对东宫之事仍十分关注。
  您可多往御前尽孝,让陛下看到您的端庄贤淑,认可您作为东宫主母的身份。
  唯有您正了,允炆殿下作为长子,其身份才能站稳脚跟。”
  吕氏凝神细听,缓缓点头:
  “刘公所言极是,本宫往日只想着照料太子,倒忽略了这层关节,
  只是如何才能让陛下认可本宫的位置?”
  “只需尽本分,别胡闹即可。”
  刘三吾道:“陛下念及太子病情,最忧心的便是东宫无主,
  您只需将东宫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让陛下看到您能稳住东宫,便是最好的证明。
  再者,常夫人早逝。
  您待允熥殿下需一如既往地宽厚,不可有半分偏私。
  如此方能堵住悠悠众口,彰显嫡母的仁厚。”
  吕氏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本宫明白了,那第二件事呢?”
  刘三吾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愈发郑重:
  “第二,允炆殿下需仁,
  如今陛下暂缓新政,意在稳住民心,不愿再生波澜。
  允炆殿下切不可激进,也不可好武,当展现出休养生息的风采。
  方才臣路过书房,听闻殿下在读《尚书》,这便是极好的方向。”
  他顿了顿,继续道:
  “殿下可让允炆多关注民生之事,
  比如甘薯的后续种植、流民的安置、地方赋税的调整。
  这些事看似琐碎,却最能体现仁政之心。
  陛下经历半生征战,
  如今最盼的便是天下安定。
  若允炆能展现出守成之君的姿态,必能打动陛下。
  反之,若允炆沾染兵权,或是支持激进政策,
  只会让陛下疑虑,反而成全了允熥殿下。”
  吕氏听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大人是说,允炆需以德立身,而非以力争位?”
  “正是。”
  刘三吾抚须道:
  “允熥殿下有蓝玉支持,军方实力雄厚,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
  陛下对兵权向来敏感,
  若允熥殿下与军方走得太近,难免让陛下忌惮。
  允炆殿下若能以仁孝、民本为根基,恰好能契合陛下当下的心思。
  此消彼长,方能占据主动。”
  吕氏沉默良久,偏厅内只剩窗外秋风扫过落叶的声响。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凋零的菊,语气带着几分坚定:
  “刘公今日之言,本宫记下了。
  只是太子他.
  若真有不测,这大明江山,怕是免不了一场动荡。”
  刘三吾也站起身,沉声道:
  “臣今日前来,并非挑拨皇子关系,实是为大明社稷着想。
  储位不定,则朝局不稳,朝局不稳,则百姓遭殃。
  太子妃殿下身为东宫主母,
  当以大局为重,护得二位殿下周全,也护得大明安稳。”
  吕氏转过头,眼中已无半分慌乱,只剩东宫主母的沉稳:
  “本宫知晓了,多谢刘公提点。
  日后若有需要,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刘三吾躬身行礼:
  “臣身为大明臣子,当为社稷尽忠,不敢称赐教。
  太子妃只需记住,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心神,步步为营,切不可急功近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内侍的轻声通报:
  “娘娘,太子殿下召您进宫,说想见您。”
  吕氏心中一紧,连忙对刘三吾道:
  “刘大人,本宫需去照料太子,今日之事,容后再谢。”
  “太子妃请便,臣告辞。”
  刘三吾拱手,转身往外走。
  走到偏厅门口,恰好与前来的方孝孺擦肩而过。
  刘三吾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便径直离去。
  方孝孺见刘三吾神色凝重,微微一愣,欲言又止。
  刘三吾回到府邸时,夕阳已沉至西山。
  余晖将庭院里的银杏叶染成金红,风一吹,叶子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碎金。
  他脚步迟缓,腰杆似又佝偻了几分。
  内侍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不用,老夫还走得动。”
  穿过庭院,踏入正厅,
  他并未坐下,而是走到窗边,
  望着天边渐渐暗去的晚霞,眉头依旧紧锁。
  储位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稍有不慎,便是血流成河的乱局。
  对他们这些文臣而言更是如此,
  一代雄主若是陨落,必然会迎来反攻倒算,历史上从无例外。
  饱读诗书的刘三吾,对此再清楚不过,
  若是太子出了事,等到陛下再驾鹤西去,
  大明朝立国以来以武抑文的格局,必然要变一变!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叹道:
  “大明的天,怕是要变了。”
  “老爷,要不要传晚膳?”管家轻步走进来,低声询问。
  刘三吾摆了摆手:
  “备些热茶,放在书房,老夫稍后过去。”
  他转身往书房走,刚跨进门槛,
  便见案上摊着一本《资治通鉴》,书页停在玄武门之变那一页。
  那是昨日他看到的地方,如今再看,只觉得字字扎眼。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抚过兄弟阋墙,喋血禁门八个字,眼神复杂:
  “帝王家事,从来都是这般残酷。
  可这些王爷、储君,归根结底也只是寻常人,
  他们身后绵延的宗族枝叶,同样在暗中争斗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书房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忽然,院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老爷,方孝孺先生来访。”
  刘三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让他进来。”
  不多时,方孝孺快步走进书房。
  他仍穿着白日授课时的宝蓝色儒衫,发髻上沾了几片落叶,显然是匆匆赶来。
  见到刘三吾,他连忙躬身行礼:
  “学生方孝孺,见过刘公。”
  “坐吧。”
  刘三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内侍奉上热茶,
  “如今你在太子府教书,你我还是少来往得好。”
  方孝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坦诚点头:
  “学生今日在太子府外与刘公擦肩而过,
  见您神色凝重,又听闻您去见了太子妃,心中实在不安,特来请教。”
  刘三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目光落在方孝孺脸上。
  这年轻人眉目清朗,眼神中透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近些日子授课时,允炆殿下的状态如何?”
  方孝孺一愣,随即答道:
  “殿下今日领悟颇快,对《尚书》的民本思想颇有见解,
  提及要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只是言谈间似乎有些忧心。”
  刘三吾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语气陡然变得郑重:
  “你可知,殿下为何忧心?”
  方孝孺摇了摇头:
  “学生不知。”
  刘三吾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邃:
  “他害怕,
  他只是长子而非嫡子,
  而且,太子殿下的身子,怕是撑不住多久了。”
  “什么?”
  方孝孺猛地抬起头,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撞在桌案上,
  “刘公,太医不是说已经有所好转了吗?”
  “太医的话,是说给陛下和外人听的。
  你在太子府授课这么多日子,可曾见过太子回府?”
  方孝孺心脏怦怦直跳。
  虽他心中早有猜测,但今日听到如此肯定的断言,依旧难掩震惊。
  刘三吾继续道:
  “陛下让陆云逸离京,暂缓新政,
  看似是退一步,实则是在为后续之事做准备。
  他怕太子一旦有不测,朝局动荡,新政引发的纷争会雪上加霜。”
  方孝孺僵在原地,脸色渐渐发白。
  他虽察觉太子病情沉重,却从未想过撑不住这一层。
  如今被刘三吾点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浑身都有些发颤:
  “刘公.那.那储位之事.”
  刘三吾看着他慌乱的模样,缓缓道:
  “慌什么?储位之事虽凶险,却也不是毫无章法。
  你是允炆殿下的老师,
  他的品性、学识,皆是你一手教导,你觉得他如何?”
  方孝孺定了定神,重新坐下,语气带着几分坚定:
  “殿下仁孝敦厚,心怀百姓,只是性子有些软弱。
  若能继位,必是守成之君,能藏富于民。”
  “说得好。”
  刘三吾抚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正是允炆殿下的优势,也是你我读书人要保他的理由。
  孝孺,你可知你如今的分量?”
  方孝孺茫然摇头:
  “学生不过是一介教书先生,能有什么分量?”
  “你错了。”
  刘三吾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你是允炆殿下的老师,你的言谈举止,对他影响深远。
  如今太子病重,储位之争已在暗处酝酿。
  允炆殿下要想站稳脚跟,离不开你的辅佐。
  你若用心教导,让他在陛下面前展现出仁政之才,日后他若能登上大位,
  你便是从龙之功,一飞冲天,
  成为辅佐新君的股骨之臣!”
  这是刘三吾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提及从龙之功,
  方孝孺听得心头一震,
  脸上泛起潮红,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他寒窗苦读数十载,一直被科举挡在仕途之外,不得施展心中抱负。
  如今刘三吾的话,像是一盏明灯!
  但这份激动并未持续太久,
  方孝孺很快冷静下来,眉头重新皱起:
  “刘公,学生多谢您的提点。
  只是陛下尚在,就算太子殿下真有不测,陛下也未必会传位给允炆殿下?
  太子还有几位弟弟,秦王、晋王、燕王皆是塞王,手握兵权。
  陛下若念及手足之情,或是为了稳定朝局,
  说不定会会选择兄终弟及。”
  他说出兄终弟及四字时,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深知,若真如此,
  允炆殿下的下场不堪设想,
  他这个老师,也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刘三吾却闻言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与自信:
  “希直啊,平日里要多读书,
  书中不仅有黄金屋、颜如玉,更藏着诸多世事答案。
  你还是太年轻,不懂陛下的心思,陛下绝对不会选藩王。”
  “为何?”
  方孝孺追问,眼中满是疑惑。
  刘三吾语气带着几分追忆:
  “陛下是故元生人,老夫亦是。
  我们都亲眼见过故元的皇位传承,
  从元世祖到元顺帝,短短数十年,多少次兄终弟及,多少次手足相残?
  为了争夺皇位,宗室子弟血流成河,朝堂动荡,百姓遭殃。
  这场景,陛下记了一辈子,也怕了一辈子,
  即便老夫如今回想,也觉得心有余悸。”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
  “陛下开创大明,就是要打破故元的混乱局面,建立稳固秩序。
  他立太子,推行的便是父死子继,绝不容许兄终弟及重现。
  秦王、晋王虽是藩王,手握兵权,
  但陛下对他们的猜忌,从未减少过半分。
  你以为陛下让藩王就藩、远离京城,只是为了镇守边疆?
  更是为了切断他们染指储位的可能,
  免得皇帝一死,这些藩王趁机作乱,
  如今将他们安排在边疆,除非能起兵打到应天,否则绝不可能染指皇位。”
  方孝孺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茅塞顿开,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可可允炆殿下并非嫡出,
  允熥殿下还有蓝玉大将军等一众勋贵支持.”
  方孝孺仍有顾虑。
  “嫡出与否,不过是名义之事。
  只要陛下认可,允炆殿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至于蓝玉等勋贵,他是军方砥柱,支持允熥,
  这是优势,亦是祸根。
  唐宋时期外戚干政、主少臣疑、大权旁落的场面还少吗?
  陛下登基二十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吸取前人教训,怎会允许这等事发生?
  蓝玉越是支持允熥殿下,陛下对允熥的猜忌就越深,
  反而会更倾向于仁厚、无兵权背景的允炆殿下。
  即便陛下最终属意允熥也无妨,
  老夫敢断言,陛下临死前,定会将所有可能干政的势力尽数清除。
  到那时,朝堂上尽是你我这般文人,
  即便登基的是允熥殿下,与允炆殿下继位又有何区别?”
  方孝孺呼吸猛地急促,
  眼前古雅的书房仿佛化作血色战场,哀号声不绝于耳。
  他亲眼见过恩师因党争被牵连清算,
  深知当今圣上的铁腕,
  一旦下定决心,必斩草除根,绝不留后患!
  说到此处,刘三吾走到方孝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希直,接下来的日子,你要稳住。
  一是教导允炆殿下研习民本、仁政之学,让他多关注民生,少问兵事,在陛下和朝臣面前,始终保持守成、仁厚的形象。
  二.”
  他眼窝愈发深邃,声音压得更低:
  “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但你可以说,
  你要提醒太子妃,唯有允炆殿下登上大宝,她才能活。”
  方孝孺呼吸骤然停滞,
  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喘不过气。
  刘三吾却未停顿,继续道:
  “秦、晋、燕三王盘踞边境,虽无继位可能,却也不可小觑。
  你告诉太子妃,为了让允炆殿下登上大宝,要不惜一切代价。”
  方孝孺瞳孔剧烈收缩,一时未能领会,轻声发问:
  “您的意思是”
  刘三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有些事,太子妃或许已然遗忘,但事情只要发生,就有人记得。
  当年常妃身故后,陛下觉得太子府旧人不祥,
  便将府中婢女、侍卫尽数遣散,分散在各个王府,
  这些人有的随藩王就藩,有的流落民间,皆是可用之人。”
  方孝孺仍显茫然,不过是些寻常侍卫婢女,除了打探消息,还能有何用处?
  刘三吾摇了摇头,淡淡道:
  “纵观史书,许多争斗其实没那么复杂,只要人没了,争斗自然就停了。”
  方孝孺脸色猛地大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