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想你的病
  朱厚熜又是愤怒,又是难受,同时,也愈发慌乱。
  如今的他,再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了,可他,也不是少年了。
  嘉靖十六年了。
  算上他,大明至今已歷经十一帝,共计在位时长却还不足两百年,平均在位时长……也就这么长。
  宣宗、中宗、孝宗、武宗,更是连不惑之年都没到。
  整的朱厚熜相当没信心。
  况且,他也不是那种自小体魄强健,精力充沛之人。
  父亲、伯父、堂兄……都不是长寿之人,他如何不慌?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越想越觉得自己命不长久,进而哪哪都不好了……
  “朕是不是也快死了啊……”
  朱厚熜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皇上,切莫说不吉之语。”黄锦心疼坏了,急得满脑门汗,“皇上莫慌,奴婢这就让人去找他,奴婢亲自带人去……”
  “黄锦啊。”
  “哎,奴婢在呢。”
  “你说,朕是个好皇帝吗?”
  “是,太是了。”黄锦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皇上乃一代明君,颇具太宗风采。”
  “可他为何要这么待朕?”
  “……”黄锦无言以对。
  朱厚熜苦涩一笑,无力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皇上……”
  “退下。”
  “是。”黄锦行了一礼,恋恋不捨地退出內殿,却不敢远走,待在外殿恭候,以確保主子叫他能第一时间赶到。
  “黄公公,黄公公……”几个站殿小黄门,上前亲热套近乎、拍马屁。
  “別吵別吵,去去去,都出去,”黄锦没好气道,“別扰了皇上静心,去外面站著去。”
  “……是。”小黄门訕然一礼,退出殿外。
  黄锦胖脸满是忧鬱,心里颇不是滋味儿,难受的不行,心情乱七八糟。
  『这下,皇上真的要神经质了,如若李没品一直不来,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一向啥事儿不忘心里搁的黄锦,此时心如油煎,愤愤然咕噥道:
  “你都多大了,咋就为老不尊呢,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当初太祖朝你咋不敢横,欺软怕硬……”
  “公公……”
  “不是说了吗,皇上要静心,不让……”黄锦忽觉自己嗓门更大,悻悻调低音量,不耐道,“说吧,什么事儿?”
  “李国师回京了,请求面圣。”
  “知道了。”
  “哎。”小黄门不敢多言,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黄锦倏地上前几步,一把拽住小黄门,將他翻转过来,怪叫道,“谁回京了?”
  小黄门的视野被一张胖脸挤满,瞅著一向和蔼可亲的黄公公,此刻小眼睛溜圆,面色近乎狰狞,可给他嚇坏了。
  “公公公……”
  “是李国师?李青……咳咳,国师李子?”
  “是是……是锦衣卫说的,奴婢也只是转呈。”小黄门腿肚子都在抽抽,都要嚇尿了。
  无他,发飆的老实人更让人恐惧。
  黄锦呆了呆,继而鬆开手,猛拍圆滚滚的肚皮,霎时间,暄软的肥肉一阵乱颤,煞是晃眼,掌印官袍都要兜不住了。
  “公公公……”
  “啊~哈哈……”黄锦已然忘我,手舞足蹈一阵儿,哼哧哼哧就往外冲。
  都忘记先稟报主子了。
  小黄门:(⊙o⊙)…
  黄公公喝了?
  ~
  宫门口。
  李青閒情愜意,与锦衣百户閒聊。
  后者可没他这么轻鬆的心態,看向李青的眼神充满怪异。
  这都多少年了?
  记得当初的李国师,比皇上还要大一些,如今……可比皇上年轻多了。
  记得当时,自己也年轻的很呢,可如今……
  这李国师,怎么一丁点变化都没有?
  同样年龄的人,有的人显成熟,有的人显年轻,倒也不值得惊奇,可李国师……太不正常了。
  太匪夷所思了。
  容貌就好像定格了一般,瞧不出一点岁月痕跡。
  “国师大人,恕下官冒昧,您是怎么维持年轻活力的啊?”百户实在忍不住,问出口。
  李青微笑道:“少饮酒,多睡觉,多多锻链少內耗。”
  百户挠挠头:“啥是內耗啊?”
  “就是內心戏太多,白白消耗自己的精气神。”
  “这样啊……”百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正欲展开问一下李国师青春常驻的秘诀,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李砸,李砸……”
  李青转眼去瞧,好大一只肥硕的『狗熊』,正在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快速袭来,每一步,都伴隨著肥膘乱颤……
  有些滑稽,却格外可爱。
  百户都看傻了。
  宫中规矩颇多,岂能如此喧譁、狂奔……哦,是黄公公啊,那没事儿了。
  噔噔噔……
  黄锦这一路跑,都快岔气儿了,跑到李青跟前时,跟拉风箱似的直喘。
  “至於吗?”
  李青好笑,伸手在他肚皮上拍了拍,“呦呵,又有进步嘛。”
  黄锦哪里顾得上客套,忙拽住他衣袖,“走走,快隨咱家进宫。”
  “见过黄公公……”锦衣百户打招呼。
  “啊,你忙你的。”黄锦敷衍一句,拉著李青就往里走,胖手攥的死死的,好似生怕李青长翅膀飞了。
  “撒手撒手,我衣裳都要破了。”
  “破了咱家赔你。”黄锦就是不撒手。
  李青无奈,只好任由他拽著。
  “你可算回来了,皇上可想死你了。”黄锦激动的说。
  李青白眼道:“是想死我了,还是想我死了啊?”
  “瞧你,咋分不清老赖话呢。”黄锦小眼一瞪,隨即又是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这次你真的……有品。”
  李青:“……”
  “夸你呢。”
  “……”李青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个锤人的姿势。
  嚇得黄锦一缩脖子,却还是不鬆手。
  李青苦笑道:“你是有多怕我跑了啊?”
  “还说呢,皇上因为你茶饭不思,近来,更是要思念成疾了。”
  “……黄胖子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儿,再这么肉麻,我可真捶你了。”李青脸都黑了。
  黄锦愣了下,訕訕一笑,“好好,不说这些了,赶快见驾,皇上当下的状態非常不好,唯有你能医。”
  李青诧异:“他病了?”
  “准確说,是心病。”黄锦酸溜溜的说,“想你的病。”
  “……”
  ~
  乾清宫。
  內殿,朱厚熜摩挲著青色李子,神色恍惚,內心落寞。
  他不明白,明明自己这么优秀,做的这般好,为何还是难以得到青睞。
  论权谋之道,论帝王心术,论治下百姓……
  哪里差了?
  古往今来,歷朝歷代,论国力强盛,论百姓富足,论府库殷实,哪个可比得嘉靖一朝。
  嘉:美;靖:安也。
  嘉靖:礼乐教化,蔚然於安居乐业之中也。
  这是他当初抹去『绍治』,擬定『嘉靖』作为年號的初衷,是他对大明美好而安定的期许。
  如今,他做到了。
  工商业兴旺,百姓足衣足食,朝廷政局平稳,国库財源滚滚……大明天下第一好!
  可他,失信了。
  他要的,他给了。
  可他要的呢?
  朱厚熜颓然一嘆,靠回宽大椅背上,仰起脸,双目无神。
  “鐺!鐺、鐺……”
  两颗晶莹玉润的青色李子,先后自掌心滑落,与地面金砖碰撞,发出一连串脆响。
  朱厚熜嘴角泛起苦涩,幽幽嘆道:“掌握不了了吗?”
  这时,一道惊喜声音传来,“皇上,皇上,您看谁来了?”
  朱厚熜一下子暴怒,吼道:“谁啊!不知道朕在静心吗!”
  “那我走?”
  清凉的嗓音在朱厚熜耳边响起。
  朱厚熜拍案而起。
  刚欲开口,李青、黄锦一併走进来。
  朱厚熜一句“放肆”噎在喉头,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我走?”李青又重复了一遍,挑了挑眉。
  “啊,啊?不不……”朱厚熜慌忙上前,连忙道,“朕近些时日忧於国事,导致心情不太好,不是冲先生……”
  说著,他一边给黄锦打眼色,让他帮忙解释。
  可惜黄锦没看到。
  这会儿,黄锦正腆著大肚子,昂著大脑袋,满脸傲娇得意,谁让皇上日思夜想的人,是他给带进宫的呢?
  还得是我啊……黄锦仰起大胖脸,目中无人。
  朱厚熜来不及跟黄锦计较,忙拉住李青嘘寒问暖。
  诸如: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啊,是不是很辛苦啊……云云。
  就跟个狗腿子似的。
  李青待他献完殷勤,问:“张桂两位大学士,为何致仕还乡?”
  “这真不能赖我,他们是上了岁数,身子骨不好,故才起了落叶归根之心,可不是我赶他们走的。黄锦,黄锦,你说……”
  黄锦这才低下高昂的大脑袋,点点头:“张桂两位大学士归乡心切,皇上再三挽留,都没能留住。”
  顿了下,“他们確实老了,皇上若是强留,只怕会死在任上。”
  李青回想了一下当初二人的状况,又联想到一条鞭法的费心费力,接受了这个说法。
  “现在內阁还是三个人吗?”
  “嗯。如今內阁势大,全然盖过了六部尚书,除非特殊情况,不然,还是定在三人之数为好。”朱厚熜说。
  李青虽也这么觉得,可在他心里一条鞭法的权重更大。
  “时下內阁三人可忙的过来?”
  “呃……还行吧。”朱厚熜訕訕道,“翟鑾丁忧了,时下內阁就只有李时、夏言。”
  “只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