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你的观察力真敏锐。我先停住笑。
  “我是胡扯的。”她也忍住了笑,接着说:“其实当我说你不是台北人时,你那句"你怎么知道?"就露底了。”
  讲完后,她又笑了起来。
  不过你能掰成这样也很厉害啊。
  “没办法,在吧台待久了,总会习惯性地观察客人。”
  她又看了看我:“你是第一次喝爱尔兰咖啡吧?”
  你怎么知道?我又露底了。
  “你看menu时,在20几种咖啡中,挑上倒数第三个。”
  那又如何呢?
  “那是视觉上最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位置呀。”
  嗯。我果然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啊。
  我开始学着她的语调,这逗得她呵呵笑了两声。
  “原本我以为你喝过爱尔兰咖啡,但我加威士忌时你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所以”她拉长了尾音,指着我:“你没喝过爱尔兰咖啡。”
  原来是威士忌喔。我终于恍然大悟。
  “我煮的爱尔兰咖啡好喝吗?”
  非常棒,谢谢你。真的。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咖啡,就是爱尔兰咖啡。”
  喔,这么巧。
  “还有更巧的。我开店三个月来,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人哦。”
  这家店是你的?你是老板?
  “是呀。晚上12点前我有请个工读生,12点过后就只有我一个。”
  那为什么爱尔兰咖啡要12点过后才供应呢?
  “因为煮爱尔兰咖啡需要全神贯注呀。12点过后客人较少,我可以专心煮。”
  全神贯注?我很难想象煮咖啡需要全神贯注。
  以前学弟磨好豆子,加了水,电源一开,就可以翘着二郎腿等了。
  “嗯。下次你来时,我煮给你看。”
  嗯。
  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难道再错过一次末班飞机?
  谢谢你,让我喝到这么好的咖啡。
  我站起身,看了看表,该是她打烊的时候了。
  “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这这不好意思吧。
  “没关系。欢迎你再度光临。”
  我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名片,再看一眼,准备收入皮夹中。
  yeats
  是个很特别的店名,老板也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yeatsyeats啊?我不禁低声惊呼:
  叶慈啊!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英文诗人,也是爱尔兰的文学家和革命家!
  “呵呵,你终于知道啦。”
  左面墙上的中年男子画像当然是叶慈,右面墙上的诗句应该是叶慈手笔。
  绿色是爱尔兰民族的代表颜色,难怪这家店绿意盎然。
  而三瓣的绿色叶子自然是象征爱尔兰的绿色酢酱草。
  “我对爱尔兰情有独钟,叶慈也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她先凝视左面墙上的画像,再将目光转移到右面墙上: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她似乎悠然神往在爱尔兰这个遍地青绿的翡翠岛。
  我拿起了公文包,拉开了门,准备坐车回台南。
  “雨停了吗?”
  嗯。应该停了。
  “你怎么回去呢?”
  待会坐出租车到承德路,然后搭夜车回台南。
  “你喝了爱尔兰咖啡,在车上会很好睡的。”
  希望如此了。我朝她挥挥手:“bye-bye。”
  bye-bye。路上小心。
  果真如她所言,微醺的我,一上车就沉沉地睡去。
  隔天上班时,嘴角似乎还残留着爱尔兰咖啡的香味与温暖。
  我有点怀疑这种温暖的感觉是否也来自那个女孩?
  于是下班后,我到一家在台南颇负盛名的咖啡馆,寻找爱尔兰咖啡。
  这家咖啡馆的摆设气氛与音乐,透露着高级的味道,当然价格也是。
  可是当侍者端上爱尔兰咖啡时,我却大失所望。
  这是一般的陶瓷咖啡杯啊!而且还附上搅拌用的小汤匙。
  即使杯身的雕工和花纹非常细致,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它仍然远不如古朴简单的爱尔兰咖啡杯。
  我喝了第一口,就更难过了。
  酒是酒,咖啡是咖啡,混在一起时,酒仍然是酒,咖啡也还是咖啡。
  酒味太苦,咖啡太淡,奶油上浮着五颜六色的糖丝也让口感变甜。
  这不是爱尔兰咖啡啊!我在心里吶喊着。
  这杯咖啡在华丽器皿和优雅气氛的包装下,仍然不是爱尔兰咖啡。
  算了,把它当作普通的咖啡加美酒也就是了。
  温暖吗?我想我付的钱会让这家咖啡馆的老板觉得温暖。
  之后也找过几家咖啡馆,情况更惨。
  即使我再怎么细心谨慎,也无法在menu中发现爱尔兰咖啡。
  我突然很怀念爱尔兰咖啡和那女孩所带给我的温暖。
  我好象领悟到,咖啡的价值应该来自于咖啡本身和煮咖啡者的细心专注,而不是昂贵精美的咖啡器皿。